已然入夏,一场倾盆大雨泼下来,连日暑气皆消散三分。
雨声惶惶,风却不大,苏遥贪凉,索性大开门户。
水汽自窗外漫入,带起**的清凉。
雨天最适合窝在被中睡懒觉,许是如此,今日书铺中客人甚少。唯有三两熟客,风雨无阻地日日前来。
汤公子便是这样一客人。
据说是在追求陶家某位小姐。
佳人是位资深话本爱好者,汤公子正为七夕赴佳人的约,恶补话本知识中。
废寝忘食,悬梁刺股。
还特别喜欢与苏遥交流感想:“陶家小姐上个月与我说,最仰慕《云仙梦忆》中江云仙那等飘逸出尘之人。可前儿又与我说,如今最欣赏《江湖一叶刀》中周戈那般英雄豪杰。”
汤公子一脸疑惑:“可我寻思,这二人性子并无半分相似,可让我怎么学?”
陶小姐这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全都要”的心态。
您再怎么学,也比不上二次元纸片人。
苏遥不忍心打碎汤公子追妹子的热情,便笑道:“如今《江湖一叶刀》才刚出第一卷,且一册书。依我看,您先不必学,万一写到后头,陶小姐又不喜欢周戈了呢?”
“苏老板说得有理。”
汤公子琢磨一下,又惆怅皱眉,“可即便我能学,也学不出几分样子。怕是东施效颦,陶小姐总归瞧不上我。”
瞧不上您,还与您聊什么话本子?
女神对于瞧不上的追求者都是“晚安我要去洗澡了”,哪能您一约就约得出来?
苏遥开导他一番,送人再度乐滋滋地埋头用功去了,方瞧见傅鸽子玩味的眼神。
苏遥挑眉:“傅先生怎么了?”
“没怎么。”傅陵收回目光,又垂眸笑笑。
看别人情爱看得那么清楚,怎么就看不清自个儿呢?
这灯下黑的性子。
傅相喜欢。
傅陵此人,便有个毛病。
许是出身优渥,自幼又过于聪慧,唾手可得之事,总觉得差几分意思。
越难得手,他便越有兴趣。
若这事,还恰好是他想要做成之事,他便更有耐心。
苏遥如何撩都撩不动,傅陵反而更喜欢了。
总有一天是我的。
傅鸽子在老老实实日更几天后,越发拥有了谜一样的从容。
从容上一会儿,就飘了。
今儿又一个字没写。
自大清早便坐在柜台,翻本书稿,看了半晌午。
书稿是晨起,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送来的。
苏遥记得她。
上回傅先生的《江湖一叶刀》发售,她也女扮男装地来排过队。
小姑娘将书稿递来,只简短道:“苏老板先看看,我三日后来找您。若是尚能入眼,我就签在您这里。”
自朱老尚书的孙女儿,也就是女先生“湖心灯”名扬旧京后,据说许多闺阁中人,也开始写书了。
苏遥收到过不少书稿。
如今苏氏书铺也算颇有些名气了。
苏遥对女作者没什么偏见,只是陆屿上回的提醒在先,他每每收到,总不免念起,便不大愿意签下。
陆山长那次提醒他,不要与湖心灯这样的人物有何牵扯。
苏遥素来谨慎,总是能推便推:“姑娘,我这书铺暂时不收书稿了。”
他一时不防,直接点明小姑娘的身份,倒惹三两目光望过来。
小姑娘似乎微有薄怒,却并不羞赧,索性落落大方地道:“我前儿还听说,苏老板分明刚签下一位尹先生的书,怎么换成我,便是不收了呢?”
小姑娘淡淡蹙起两道长眉:“我原听闻,苏老板乃举子出身,便以为您断不会如那些鼠目寸光的书铺掌柜一般,因我是女子就加以轻视。却不想苏老板也是如此……您若不收,我再转投别家就是。”
外头瓢泼大雨,小姑娘就要赌气离开,傅陵却慢悠悠踱过来,缓缓笑笑:“湖心灯出名,近日所收书稿实在太多。苏老板倒也并非针对你,何必如此说话?”
傅先生便是挂着笑意,终究气势迫人。
那小姑娘不由错开他凌厉的目光,顿一下,复抬头,语气就平和不少:“那苏老板可是冤枉我。我与她们并不一样,她们不过贪个新鲜,或羡慕朱小姐的名声,提笔玩两日也便罢了。我却当真想做个话本先生。”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如此认真的语气,倒将苏遥逗乐了。
小姑娘瞧见他眸中笑意,又皱眉:“我并非在说笑,我连正经笔名都想好了。若您签我,我就叫‘月胧明’。”
这名字听得苏遥不由一怔。
傅陵只笑:“若不签呢?”
“不签便是这笔名不吉利。我如此好的文章都签不上,自然得换一个。”
小姑娘语气大得很。
生得一副温婉贤淑的眉眼,性子却张扬。
苏遥自然知道她张扬。
默一下,仍是忍不住:“姑娘是否姓何?”
小姑娘明显怔一下。
这表情,肯定就是了。
何皎,笔名月胧明,约莫十年后,名扬四海的大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