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是给的银子多,我才不干。”黎三娘如是说。
江中冤魂,若不去招惹也就罢了,寻常来来往往那么多船只,也不见多少出事。现下一招惹,那些沉寂在江水中多年的亡魂,可都被惊动了。
漆黑江水翻涌不休,哗哗浪涛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嘶吼……陡然间,风浪骤起,船只翻腾不休。
行船的是把好手,掌舵撑住了,另几个船夫在风浪中死死拉住帆绳,要将船帆降下。
一个大浪卷来,兰姑站立不稳就要倒下去,黎三娘一把扯住,扒着船舱,见另一头姜遗光还好,放下心来。
“你自己当心点!”黎三娘扯着嗓子喊他,“把那俩人叫起来!”
姜遗光也不得不大声回话:“好——”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姜遗光沿着船舱往贴着舱壁的楼梯上去。
当中一道刺目惊光,凭空劈开暗沉沉黑夜,叫这天地都亮了一瞬,好似盘古开天辟地时于混沌中劈开的一道光。
紧接着,雷声炸响。
就着那道光,姜遗光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两道黑影,穿着士兵的衣服,却在不断弹跳,好似落在案板上的鱼。
又一道雷光落下,其中一道黑影抬起脸——
姜遗光看清了那张脸。
鼻梁没有了,中间该长着鼻子的地方往前凸,口小而薄,一张一合着,眼睛贴在两侧,圆圆的,白色瞳仁。
闪电那样刺眼,它们也没合眼,扑腾着往这头来。
是人?还是鱼?
姜遗光抓着镜子一照,那两条不知是什么都东西又扑腾两下,不动了。姜遗光转身大步往二楼去。
刚踏上二层楼,姜遗光就顿了顿。
二层平廊中,十来道在地面扑腾的黑影。
见有人来,一道道黑影全静静转头看向他,鱼尾拍打着地面,啪嗒作响。
二层楼阁门外还站着几个人,有些是从鲁省来的,还有些来自更南方。见此情景,当中一人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一手扒这门框另一手拍大腿哭叫:“作孽啊,作孽!海娘子发怒了!”
“什么海娘子?”姜遗光顿了顿就往上走,掌心扣着镜,一个又一个照过去。
那些本要扑过来的东西也停止了。
船只翻腾,晃荡。
姜遗光慢慢往里走去,凑近了几人。
“告诉我,什么海娘子?”他的声音也如这江水浪涛般带着无尽冷意。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叹口气,说:“小公子,你不是海边的人,你不知道,咱们这儿出水出海,都是要拜海娘子的,她掌管天下江河湖海,掌管风雨,会庇佑我们。”
“这一回一定是我们祭拜时,心意不诚,惹怒了海娘子,才会……才会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姜遗光静默片刻,喃喃出声:“海娘子?”
世上真有这种神吗?
那些扑腾的东西不动了,天边雷电亦平歇几分,叫这群惊魂未定的船夫们又惊又喜,忙不迭跪下谢海娘子恩德。
约莫是海娘子怒气平歇,风浪更小,原密布在夜空中的乌云被层层吹开,往北去。
姜遗光问:“黎公子和九公子呢?”
无人应答,有道声音从门内传来。
“我们在这儿。”
九公子撑着黎恪,从楼上下来。
因着大雨晃荡,不少琉璃灯熄灭了,长长木梯上黑隆隆一片,九公子抓着扶梯往下走,及至见光处,姜遗光一眼看见黎恪头上一块红肿,渗出血来。
九公子解释:“他刚才撞着墙了。”
二楼也有东西,躲避时恰好一个大浪打过来,黎恪就砸在了墙上。
黎恪还有点发晕,笑着摆摆手:“在下实在不顶用。”
九公子一扫那群跪拜祈求的人,他们还要把变成怪物的同行人丢海里去,二层栏杆不靠海,只能一个个往楼下运。九公子冷冷一哼:“拜什么?没见有人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拿药?”
那船夫不敢多言,要起身去拿。姜遗光说:“不必,我身上带了。”说罢,从袖袋里取出一瓶子药,递过去。
九公子却先接了过来,摸摸瓶身,又打开闻了闻,目光有些奇异:“御赐的药,你从哪儿来的?”
“有人送的。”姜遗光说,“劳烦九公子给他。黎姐姐和兰姐姐都在楼下,要下去吗?”
九公子啧啧两声:“走呗走呗,我还能耽误他不成?”嘴巴上不饶人,却把药往黎恪手里一塞。
“这船上果然有古怪,什么海娘子,我从来没听过,那是个什么。”
黎恪揉揉发疼的额头,有气无力道:“这条江连着大海,海娘子是出海人心中的海神,九公子若从未到过海边,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风浪即便平歇几分,依旧算不得温和,呼呼往他们身上刮,他们说话声也不得不大几分。几个船夫听他们不知海娘子,甚至还有贬损之意,不免惶恐。
“海娘子正在说话呢,几位公子虽是贵人,即便不信,也要对海娘子心存敬意为好。”
九公子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可不信什么海娘子说话……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