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桌上点了灯,烛光幽幽,姜遗光睁眼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庄子上的房间里,枕边放着山海镜。
他应当昏迷了好几日,身上换了药,灼烧感连同药的清凉感一并黏着,嘴里弥漫着一股参味。他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比了比,发现自己头发竟没短。
姜遗光披衣下床,镜子带在身上,推开门去。楼下有两个仆妇点了灯守夜,见他起来,连忙起身行礼。
“小公子,你睡了两天了,现在饿不饿?”其中一个仆妇问。
“灶里还生着火,想吃什么咱给你做。”
另一个仆妇说:“大夫说了,还是要吃些好克化的,给你煮些粥?”
姜遗光:“麻烦了。”
他看着就单薄,一个仆妇去小厨房生火做饭,另一个就上去开了箱子,取下一件薄斗篷给他裹上:“夜里风大,小心再吹着凉了。”
斗篷一裹,整个人看起来更小,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盯着那盆炭火发呆。
“小公子,庄上又来了个人。”那仆妇说。
姜遗光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是谁?”
仆妇笑道:“看着比你大点儿,昨天来的,那时你还病着,就不知道。他搬到岑公子原来的院子里了。”
那仆妇左看右看,低声说:“听说是晋省的学生,姓张,我看着有点不好打交道的样子,不怎么说话。”
她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也不怎么说话,连忙补救:“他瞧着有点看不起人呢。”
姜遗光垂着眼睛,继续盯着那堆炭火发呆,不知有没有听见。
他还记得自己埋在火堆里的感觉,浓烟滚滚,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滚烫的,血流出来就被立刻烤干了。
火堆中,厉鬼凄厉哀嚎……
他好像……以前也见过大火。
奇怪,是什么时候?他竟忘了么?
小厨房那头已飘来了香味,豌豆在谷米中煮开了花,加了栗子和蜜,一碗甜津津的并四样小菜端上来。姜遗光坐在桌边吃,两个仆妇边烤火聊天,一边时不时慈爱地看着这位小公子。
“还要不要别的?”
姜遗光摇摇头:“不用了。”
他想了想,说:“劳烦,请帮我打听一位姓黎的人,黎慎之,大名黎恪。”
陈五突然出现,毫发无伤,但他自己也有些惊异,这件事或和黎恪有关。
而且……和许多人不同,他从黎恪身上察觉到了某种善意。这种善意他已很久没有感觉过。
两名仆妇记下了。
厨房里烧了水,舀了些让他洗漱完,再回房睡下。
两仆妇一人去收拾厨房,一人写了条子报上去。去厨房的进门就觉得有些怪。
方才她从柜子里拿了蜜糖出来,大约是忘了合盖子,有一滴落在了台面上。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桌台上就爬满了蚂蚁。
密密麻麻,乌黢黢一大片,叫她吓了一跳。
仆妇直接从锅里舀了滚水,一大瓢浇下去。那堆蚂蚁冲到了地上,大都烫死了,还有些抱成团滚落下去,变成一颗黑球。
仆妇瞧着也有点瘆人,从灶里抽了根燃着的柴,盖下去,滋滋作响,一股烧焦后的糊味儿传来。
可能是这两天下雨,生了蚊虫吧?仆妇没当回事,继续用火去燎那些蚂蚁,完了再把柴火塞回灶膛,转身拿了扫把来扫。
她刚抬起头,就吓了一跳。
“小公子,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姜遗光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门边,盯着她扫地上那堆蚂蚁堆成小山的尸体。
“没什么好看的,这儿虫多,你上去休息了,我等会儿扫好,过两天撒点药。”仆妇笑着劝他。
姜遗光这才说:“好。”
他看一眼地上那堆蚂蚁,目光有些古怪:“我闻到了烧焦味才下来的。”算是解释。
仆妇把人劝走,关上门打扫,以免味道飘出去。
厨房外,一列蚂蚁整整齐齐往树下爬。
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姜遗光才下来。
仆妇带着几个丫头四处查看,墙角的洞眼儿拿石灰堵了,用艾草、苍术、丁香等药裹成纸卷,一个个屋子角落去熏,再撒上雄黄粉。仓库里放着的家具也全都拉到了另一处院子晒。
姜遗光见到了那个新来的据说不好相处的人。
他住在岑筠原来的院子里,仆妇们要驱虫,拿着书退了出来。看见姜遗光同样从院里走出,冷冷淡淡瞥一眼,扭过头去。
任槐凑在他身边,小声说:“善多,没必要和他计较,他那个人就是这样,谁说话也不理。”
任槐原对姜遗光有些微词,可见姜遗光从死劫中回来,满身伤躺在床上时,他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竟和一未加冠的小儿计较。
加上来了个真正不好相处的张某人,再回想起姜遗光时,便只能想起对方好处了。
任槐给他倒了杯茶,两人坐在大院里看书、晒太阳。任槐左看右看,问:“善多,你怎么把自己伤得这样重?在里头遇见了什么?”
姜遗光扫他一眼,发觉他这句话没什么恶意,只是想打探,便将自己的遭遇简单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