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绿芸又负气离开了。
郑璧玉闻讯赶到,“要派人去请公主回来吗?”
李玄贞在换药,赤着的上身满是疤痕,汗珠沿着脊背一颗颗滚动滑落,摇摇头,眉宇间唯有疲惫,“派人护送她回府。”
郑璧玉也不多劝。
她搬回李玄贞的院子,日夜照顾他。
天气寒冷,李玄贞的伤势反复发作,有时候整夜高热,有时候体寒如冰,人昏昏沉沉,时而目光清明,起身处理公务,时而迷迷糊糊,胡乱叫嚷。
这夜,郑璧玉刚刚在屏风外的长榻歇下,李玄贞忽然低语了几句。
“殿下渴了?”
郑璧玉移灯挪到病榻旁,柔声问。
李玄贞凤眸圆瞪,双手对着空气挥舞了几下,猛地攥住她的胳膊。
“阿娘……”
他眼底腾起猩红之意,紧紧地攥着她,眸光如冰,锋利,冰冷,也脆弱,只能在阴沉中刺伤别人,日光一照,就会化为融水。
郑璧玉知道他又被噩梦魇住了,轻轻地应了一声。
李玄贞挣扎着坐起身,“阿娘……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
郑璧玉幽幽地叹了一声。
“你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李玄贞紧抓着她,眼底越来越红,“什么世子……什么太子……你不要争了……我不要……我只想阿娘平安……”
他眼前幽暗浮动,无数火光腾起,一张焦黑、狰狞、丑陋的脸庞从黑暗中浮现,一块块烧焦的皮肉和粘稠的血往下掉落,露出森森雪白人骨,焦臭味溢满他的口鼻。
那是他的母亲,他夜夜的梦魇。
烧成焦炭般的人影在他眼前冷笑,皮肉外翻,鲜血喷洒,牙齿外翻,眼珠滚了出来,皮肉底下的骷髅靠近他,在他耳边发出凄厉的哭声。
“都得死……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长生,阿娘死不瞑目!”
“阿娘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受屈辱……为了你去争!”
烈火熊熊燃烧,骷髅在烈焰中翻滚,尖叫,嚎哭。
李玄贞跪倒在骷髅前。
幼时见过的模糊画面一次次在火光中浮现,他看见年轻的阿娘,她美丽,温和,带着他从城中逃出,她朝着什么人跪下来,恳求他们,她把他推出门,她颤抖着,眼角有泪水滑落。
他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哭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高亢,像是同时有数千个人在放声啼哭。
“你让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阿娘啊。
李玄贞放开郑璧玉,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榻,披散着长发,冲进屋门,凤眸通红,宛如兽类。
郑璧玉不敢大声叫醒他,跟在他身后。
廊外大雪纷飞。
李玄贞光着脚冲下石阶,跪倒在雪地上,对着阴沉天穹叩首。
“阿娘啊……”
他一下一下磕着头。
雪花落满他肩。
许久后,他抬起头,面色苍白,麻木地道:“都得死……”
回廊里,郑璧玉闭了闭眼睛。
……
细雪渐渐成了大雪,到了年底,庭前廊后大片茫茫积雪。
元日前夜,宫中大宴。
李德登基后的新年,自然盛大隆重,热闹非凡,百官齐颂圣德,人人喜气盈腮,红光满面。
数千个华服伎人在高台下跳起驱傩舞,整齐的脚步声震天动地,殿中席案都在微微震动。
郑璧玉应酬了一番,回到席位,发现李玄贞在喝酒。
他的伤还没痊愈,不该饮酒。
她拿走他面前的酒盏,让侍女换上清茶。
过节气氛和乐,席间诸人说着家常话,不知是谁提起李仲虔,“秦王今晚没来。”
李玄贞朝下首看了过去。
一人接口道:“秦王还没回城呢……七公主今晚也没来……”
李玄贞看他一眼。
说话的人接着和身边人说话:“七公主摔伤了腿……”
李玄贞垂眸,盯着茶盏看了一会儿,抬眼看郑璧玉。
郑璧玉淡淡地道:“王府传出的消息,秦王出城的那天,七娘去送他,不小心从马背跌落,摔伤了腿,手也摔伤了,连筷子都拿不了……”
李玄贞眉间微动。
郑璧玉给他斟了盏热茶,“七娘没学过武,听说摔得不轻,这段时日一直躺着养伤,没下过地。”
李玄贞握紧茶盏。
那天她被他扔下马,起身时一点异常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摔伤了。
若在以前,他们还没有决裂时,她会直接告诉他:“长兄,你把我摔伤了。”
因为对他抱有希望,所以坦诚、执着。
现在不会了。
她宁可忍着剧痛爬上马离开。
李玄贞一杯接一杯地吃茶。
直到宴散,他没有开口说什么。
沉默中,侍女过来传话,朱绿芸请他过去。
他起身离开。
侍女收走他的茶盏,忽然轻声叫了一下,朝郑璧玉叩首请罪:“殿下,奴不是当心的……”
郑璧玉朝侍女看去。
侍女抖如筛糠,面前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