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乱想着,杨沂中已经跟着队伍走到了广场中心那座米白色的纪念碑前,看着他们四散开去,掏出各式各样的扁平方块对着这座纪念碑一顿点来点去。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这碑上的字迹杨沂中倒是认识,意义却令他有些不明就里。这些英雄,会是谁?他的目光落到了碑底那些足有真人大小的精美浮雕上,依然看不出到底是在刻画什么。正在他迷茫的时候,远处又走来一队小孩子,脖子上都戴着红色领巾。他们的带队老师掏出了一个喇叭样的东西,大声讲解了起来。
“同学们,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底座上的八面浮雕,大家猜猜看这都刻的是什么?有没有小朋友说一下?请举手——对了,就是虎门销烟……”
杨沂中聚精会神地听着,由于语音的差异,他听得很费劲,所幸给孩子们讲课的老师语言浅显,娓娓道来,倒也能勉强听懂一些。似乎在近百年之前,官家的故乡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内忧外患,屈辱无比。朝廷无力对抗外贼,丧权辱国。内部也纷乱不断,多有起义……
等等,这起义,难道不就是造反?杨沂中浑身一震,造反有理,还能这样公然立碑纪念?难道这造反的后来取了天下?可是这老师分明说这“太平天国”没几年就被平了啊……而后来的武昌起义,南昌起义,其大逆不道的程度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打得他整个人晕晕乎乎,什么反帝反封建,推翻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要皇帝了,这天下怎么过?这里的小孩子从小就学这些东西?
杨沂中脑子里嗡嗡响,后边的什么创立民国,革命战争他已经听不太懂了,但是抗日战争……日本?是哪个日本?杨沂中一口气险些憋在喉间,片刻后又迷惑起来,如果真是日本,官家身为此国之人,如何还能留着平清盛他们?不早想法子像灭西夏那样把东瀛平了?
他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老师可没等他想清楚,顺着浮雕讲下去,日本人到底还是被赶走了,又打了几年仗,这片土地终于硝烟散尽,算是太平了下来。直到这时,队伍绕着纪念碑转了一圈,杨沂中才看到纪念碑背面那段碑文。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人民英雄。又是人民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究竟代表什么呢?杨沂中揉了揉眼睛,那八块浮雕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头缠布巾的农人,有拿着书本的学生,有拿着刀棍的武人,也有穿着布衣的平民。唯独不见衣着华贵的帝王将相,不见青史留名的风流人物,连那频出虎狼之词的老师讲学时,也未提起画中有哪个有名有姓。
他正在胡思乱想,那边的一群学童已经在老师指导下,往碑前献上了一束尚含露水的白菊,随后列队整齐,把手举过头顶敬礼。赵玖他们这群大学生不需要老师一面面浮雕讲解,各自拍照、参观完毕后,也由班长和团支书带头献上了花束,并一道鞠躬致意。而那碑前除了鲜花,也有游人摆上瓜果,奉上灯烛,往来凭吊。
杨沂中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淮水上随水而去的点点橘灯,尧山上密密麻麻的灵位,还有岳台大祭时那正中居首,却没有名姓的巨大牌位!在这一刻,他模模糊糊地懂了点什么。
夜色将尽,东方已经泛起了霞光。带队老师再度打起旗帜,领着学生们往城门楼走去。杨沂中也跟着走到那座洁白大理石修建的桥梁前,他望见了三座城门,却没看到卫兵。他正在盘算自己这个状态是否能直接入内时,朱漆的城门豁然洞开,一队身着暗绿短装,高筒黑靴的青年列队而来,步伐齐整,踏地铿锵。为首之人擎着红旗,左右执兵护卫在侧,雄赳赳,气昂昂,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行过玉桥,停在了那根高耸的旗杆前。
一队精兵。杨沂中立刻就做出了判断。体格,队列,还有步伐,气势,单论这几点,这区区十几人展现出的风貌丝毫不逊于御前班直中的精锐。还没等他思考出这一小队精兵是干什么的,宏大的音乐声就不知从何处响起,将杨沂中吓了一跳。红旗展开,似曾相识的五颗金星让他心神一震,而海潮般的哼唱声从身后涌来,拥着红旗,迎着东方的霞光,缓缓向天际升去。
杨沂中身前的几个幼童把手举过了头顶,更多人则只是站直身体,目光紧随着逐渐升高的红旗。当晨风在旗杆顶将这面旗帜完全展开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也刺透东方的层云,洒在了朱红色的城楼之上。
杨沂中望着那面绣着五颗金星的旗帜,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仪式的意义。他也明白了为何天不亮就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广场上,他们就是在等待这面红旗随着旭日一同升起!而那奏响的乐声,上至耄耋老人,下到总角孩童,都能跟着唱起,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这果然是一个不寻常的国度。
日头已经渐渐高了。天光大亮,文博实践的学生队伍转出广场,过了一条道路,说要趁着博物馆还没开门去吃点早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