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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好问吕公相正在横扫百家如卷席。
过年七天假,原本只该有大年初一、也就是大年初二那日被抄录开来的一期邸报而已。但很显然,吕公相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得到了赵官家的一力支持……接下来数日内,邸报连续不停,每日都发一增刊,竟然宛若去年战时状态。
然而,这些增刊却毫无政治文书记录,只有往日最后两张闲刊,所以在东京市井中得了个混号,唤做‘过年七日乐’。
两张大纸,一张专写《西游降魔杂记》,很显然,这是某人为了力挺吕公相连续爆更的结果;另一张则只写零散闲杂文章,什么小词小赋,什么奇闻趣事,甚至有冯益冯二官推介东京城里哪家的姜豉最好吃,以至于成了官家钦定商铺……当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张纸上,吕公相几日内雷打不动的‘原理学概论’才是真正的主菜。
一连五六日,假期期间,吕公相从开天辟地说到格物致知,又从顺人欲辨天理说到了功利实用,以及什么知行合一,实践检验一切,最后还不忘强行说自己是从王舒王那里得来的感悟……总之,在其余名儒根本没机会开口的情况下,这位平章军国重事就是通过这种作弊一样的手段,然后在某人极具政治暗示的推介下,以一种其余学说根本难以匹敌的宣传资源,用一种超越时代的方式,强行完成了这个缝合怪学说的概论。
而这其中稍微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邸报以官方身份宣布了吕公相新学说的名字为原理新学,吕公相这几日也是在做‘原理学概论’,但是老百姓和士人还是按照气学、新学、理学、关学洛学什么的命名方式,给这个明显是强行缝合了舒王新学、吕氏道学外加新天理论的学说安了一个‘原学’的简单名字。
毕竟嘛,大年初三的那篇文章就说了,天地结束混沌以后,很快天之原便形成了原子,然后原子按照天理构成特定物资的细微分子,然后分子们堆积在一起就成了天地万物……换句话说,天地万物都是天之原经过原子这个基本粒子构成的……这个说法大概是寻常人唯一能听懂的一点东西。
那么说它是原学,也就是原学了。
当然了,该来的总得到来,七日假期结束,一直寻不到假期邸报增刊门路的青山先生胡安国直接堵住了鸿胪寺大门,而此时正经来上班胡铨也没有再做遮掩,却是主动接受了胡安国的投稿,并保证将投稿放在下一期邸报上。
且说,汉儒五德轮回之论,天人感应之说,从政治角度而言,经历了唐朝中后期佛道两家的冲击、五代残唐的残酷现实洗礼,到了宋真宗封禅泰山以后,基本上走向了政治上的死亡;而从思想角度来说,同样是从见识到了佛家冲击的中唐韩愈开始,所有儒家有识之士也都渐渐抛弃了汉儒旧学,转而寻求新的、适应时代的新儒学。
说白了,中国的传统社会精英们绝不是傻子,五德轮回、天人感应这一套到底行不行,他们身为亲身经历者、实际执行者,怎么可能不清楚?不明白?
但是关键在于,社会问题摆在那里,汉儒不行,汉代经学不行,你得拿出新路数才行!而且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儒家早已经跟整个社会合为一体,且在政治上拥有了不可置疑的权威性,这就导致你想改革也得从儒家内部捯饬、回归到儒家经典进行捯饬。
不然呢?把儒家这层皮扒掉,来个休克疗法?
所以,到了宋朝以后,范仲淹、王安石,然后张载、二程,再到眼下胡安国这些人,是个有思想的社会精英,就都在研究相关问题,试图提出一种新儒学来应对社会问题,顺便继承汉儒的旧学术,继续维护中国大一统的政治文化成果。
而回到眼前,吕好问既然开始咬牙做这个原学圣人,就已经做好了被火药罐炸到乌七八黑的准备。而胡安国作为眼下承上启下走得最远的一位大儒,也是眼下肉体距离最近的一位道学名家,他的反击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能预想到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胡安国作为研究这些问题一辈子的专家,到底是肚子里有货的,他上来便从自己学术角度,指出了原学的一个巨大问题——吕好问的原学没有‘气’这个概念,或者说吕好问的原学从根基上没有‘气’的位置。
要知道,胡安国自己的学说将一切都放到气上是有缘故的,绝不仅仅是从张载、二程那里直接接受了某些神奇的观点,照着填鸭而已……几乎所有道学家都强调气这个概念的重要缘故在于,气是无形的,同时充斥着整个世界,偏偏它又明显能被人感知到,而且还可以通过呼吸这种现象与人本身连结起来,继而影响到思想与道德这两个概念。
换言之,气是被这个时候的道学家、理学家们精心挑选出来,连结自然界与人、生命与非生命、有形与无形、内与外这些复杂哲学概念的中介概念,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以气的形式进行相互转化的。
所以,虽然各家之间有些概念上的差距,比如胡安国这里的气的概念就格外大一些、广一些,其他人可能少一些,但无论如何,这个‘气’的概念在道学中都有极为重要的基础性地位。
而胡安国说吕好问的原学不讲‘气’,其实是在说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