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伞递给宫女,抄小道走出梅园,不一会儿折返,身后跟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
他走到金兰面前,仿佛有些意外她会请他过来。
金兰有点认不出罗云瑾了。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穿着一身绯红云肩通袖襕锦袍,头戴纱帽,腰束金带,气势沉凝,锋芒尽敛,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一举一动间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散发出一股桀骜的戾气杀意,取而代之的是统率百官的沉稳气度。
这些年世人都快忘了他是个宦官。
金兰的记忆还停留在罗云瑾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愤怒敏感,喜怒无常,反反复复,时而冰冷无情,时而脆弱温和,最后他跪在她面前,泪水一滴滴砸下来。
从那以后,对她来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
对罗云瑾而言,却是整整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他一直在等她想起他。
金兰想起很多事,也想起张守勤,想起他抱着她,求她原谅,说怕她喜欢他,又怕她不喜欢他。
之后张守勤死在他手里,放火烧东宫的内官和背后指使的太监也是他一个个亲手送进诏狱。
她想起那年从侯府的婚宴上出来,遇到他,他突然发疯,护卫不小心打翻了火盆,他跪在她脚下,直接用手拍去炽热的火炭,掌心烫得血肉模糊,一遍遍问她:圆圆,你疼不疼?
想起他默默站在角落里看她,怕她发现,一站就是很久,衣袍湿透。
想起西苑初遇的那一天,他看到她时,那双血红的眼睛。
金兰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一件件回想,心头沉重,酸酸胀胀。
寒风呜呜卷过,枝头积雪扑扑簌簌洒落下来,罗云瑾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金兰下意识道:“云瑾哥,别站在风口里了。”
罗云瑾撩起眼帘看她。
两人都怔了一会儿,雪花簌簌飘落。
金兰先笑了笑,转头去看枝头上的梅花:“云瑾哥才高八斗,怎么会输给谢尚书?”
罗云瑾淡淡地道:“他们在吃酒,一屋子酒气,吴尚书醉酒之后最喜欢骂人,谢尚书和他吵起来了,臣不耐烦应酬,借故出来走走。”
金兰轻笑。
他一点都不谦虚,这样很好。他满腹才华,就该如此。
她接过宫女的罗伞,示意小满几人去廊下等着,拢紧斗篷,问罗云瑾:“你的嗓子好些了没有?”
刚才听他说话,声音不像以前那么粗噶了。
罗云瑾跟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她脚底下,看着她一步一步慢腾腾地走着:“好些了,林老实另外给我开了副药方。”
玄霜绛雪丹他一直留在身边。
那年领兵征讨小王子,深入沙漠,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烟,夜里安营扎寨,他拿出瓷瓶,听着帐外的士兵大声讨论收到的家信,心想她要是还在的话,一定会给他写信,叮嘱他记得服药。
回到京师以后,他去太医院寻到林老实,请林老实帮他治嗓子。
金兰一笑:“玄霜绛雪丹果然是骗我的,这名字听起来就古怪,唉,我当时怎么就信了呢?”
罗云瑾心头一阵颤动。
因为你当时心地赤诚,因为你喜欢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
金兰愣了一下。
罗云瑾接过她手中的伞柄,为她撑伞,自己站在罗伞外,纱帽上落满雪花。
金兰松开手,仔细回想了很久,发现他好像从来没为她撑过伞。
倒是有一年冬天,她看见他冒雪回舍房,巴巴地撑了一把伞迎上去,怕他冻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他从来不在意这些,好像不怕冷也不怕热似的。
白雪红梅,朱红宫墙,彩绘曲廊,金色琉璃瓦,雪中萦绕着阵阵幽香。
金兰和罗云瑾在雪中漫步,身后留下两道蜿蜒的鞋印。
她望着梅花,忽地道:“云瑾哥,放火烧东宫的人不是你,你不要责怪自己。”
罗云瑾身形一僵,手指收紧。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经历过太多世事,饱经风霜,历尽艰辛,早已经看淡身外事物,练就铁石心肠,此刻,和年纪整整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她并肩走着,听到她轻描淡写提起这件事,他所有的淡漠和雍容顷刻间土崩瓦解。
“圆圆……”他闭了闭眼睛,忽然不敢看她,“我应该早点去救你。”
他疯了一样赶去东宫,还是晚了一步。
金兰伸手接从天而降的雪花,摇了摇头:“云瑾哥,世事无常,我现在活着,我过得很好。”
他曾亲眼看着她死去,这是他的心结,她还记得他发疯时那种痴狂的情态。
她抬头看他,晃了晃胳膊,莞尔:“你已经为我报仇了。”
罗云瑾垂眸,看着她的眼睛。
经历那么多事,她这双眸子依然清亮,看人的时候,目光盈盈,让人觉得天都陡然亮堂了几分。
她总是如此善解人意,知道他因为那次的大火郁结于心,认真地开解他。
这就是她呀!
醒来之后,金兰没有和他说话,没有问起他,她留在朱瑄身边照顾朱瑄,从头到尾,没有提起他们以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