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山上的树比去时还要更青翠许多,那幢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显得不太起眼的小木楼此刻周遭绕着重重结界,并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四师姐云璃颇为幽怨地看过去,在阴影里忧伤地抚摸自己的肌肤,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小喷壶,壶中塞满了凝水符。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身上嗞着水,一边叹气道:“炎炎烈日,却不让鲛人入水,这是何等的酷刑,何等的残忍。”
六师弟盘膝坐在一边,面前支着一张桌子,桌上放满了黄色的符纸,本不是符修的少年正眉头紧锁,屏息凝神,气运丹田,分明足够努力。
但他手下的符里,十张里面最多能成三张,还只是勉强能用。
粉衫的三师姐站在六师弟身后,双手抱胸,认真监工,自己也不怎么会画,却不妨碍她指指点点:“我说师弟啊,这儿是不是歪了一笔……欸,这一勾的弯子绝对拐大了!这张符要完!”
不仅是她,停在粉衣三师姐肩头那只五颜六色的鹦鹉,声音比三师姐还要更呱噪一点。
“不行啊你小六子,我们绒宝画符可从来不这样的!我跟你说我一个鸟爪子画出来都比你准!”二狗得意洋洋地指点江山,扑闪翅膀:“哎,哎这一笔你起早了!这涨幅要完!”
……确实要完。
六师弟黑着脸将手下的黄色符纸揉成一团,稳准地扔去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很显然,六师弟完蛋了的七张符里,起码有三张是被胡乱指点的三师姐搅乱的,还有三张是被二狗气坏的,最后一张则是因为两人的组合拳。
他觉得自己在二狗和三师姐的连击之下,还能坚持到现在,此等心境忍耐力,恐怕距离破境也不远了。
就是不知道此后若是要遇心魔,心魔里会不会同时出现二狗和三师姐的二重唱。
……嘶,想想都好可怕哦!!
五师姐叶红诗照例不在小楼,虞绒绒临走的时候,就听说她快要破境入金丹上境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她也随她师尊一般,以刑入道,破境的时候,当然不会离开刑罚堂。据说她已经勤勉到将整个御素阁百年以来所有的案子都重新盘了一遍,期间还去入仙域巡视了一圈,很是清正了一番山下辖区里的各个衙门,一时之间,整个入仙域的百姓都已经将这位红衣烈烈,鞭声更烈烈的少女奉为了新一届青天大老爷。
至于二师兄,当然还在魂不守舍日以继夜地盯他的毒虫毒草,皮肤被烈日已经晒黑了好几层,加之他喜穿黄衫,更显得肤色古铜,与虞绒绒初见时的白皙青年判若两人。
被抓壮丁的六师弟心里苦,但六师弟面对三师姐和四师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更何况,整个小楼里,大师兄自不必说,二师兄整日浑浑噩噩泡在毒里,他再向下,只有一位可可爱爱让人不忍欺负的小师妹,一干重活累活,舍他其谁。
也不知道小楼下一次招人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来一个乖巧能干的新·小师弟,来给他分担一二。
念及至此,六师弟却又在心底摇了摇头。
还是不要盼这个了,天下都说小楼好,只有入了小楼,才知道身为小楼之人要承担的责任。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天下不必有人再为此而活着,或死去。
——便如同每一位为此而义无反顾的小楼前辈们一般。
六师弟抬手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再忧愁地看了一眼面前不得入的小楼,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大师兄和小师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等你给我画完一百张能用的凝水符吧。”四师姐幽幽道,言罢,还很是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六师弟要是有小师妹的一半本事就好了,恐怕便也不必画这么多,两张就够我用一个夏天了。”
二狗飞快拼命点头。
六师弟举起来的笔微微顿住,并且在心底飞快运算了一番。
一个六师弟,比不上半个小师妹。
一个六师弟画出来的一百张符,比不上半个小师妹画出来的两张符。
换句话说,他一百张符也比不上小师妹一张。
目前的他,别说有小师妹的一半本事,大约也就是那么寥寥的,百分之一吧。
六师弟:“……”
小师妹离开的第七十四天,想她,想她,除了想她,还是想她。
想她都想出幻影了。
譬如竟然看到小师妹与大师兄遇见自密山之外而来,转瞬还到了眼前。
一滴墨滴在了六师弟呆愣中,悬笔未动而符纸上,染开了偌大一片。
“哎呀!”一声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幻觉中的小师妹急急忙忙自剑上一跃而下,小跑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笔,再扫了一眼旁边颇为歪歪扭扭的成品,竟然也不换纸,就连着那一点墨,在上面行云流水地画了起来。
符成的时候,就连六师弟的脸上都有一滴清澈的水珠涓流而下,四师姐直接扔了喷壶,将那张符贴在了胸口,露出了久旱逢甘露的表情。
“天哪,我的皮都展开了。”四师姐感动道:“还是小师妹管用,太管用了!”
虞绒绒也很是愣了愣,她看向六师兄脸上那滴水,微微拧了拧眉,再看向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