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张狂的女人,仍然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接受着几个姑娘的殷勤伺候,不知怎么的,季严凌就不想再继续旁观这样的暧昧浪荡了,他慢慢移开目光,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竹二,一会儿,你把我的名帖给阮指挥使送去一份。”
“主人,可是要相邀拜访……”
“不用,把我的名帖给她就可以了,不用多说什么。阮梅……阮指挥使知道我的用意,会接帖子的。”
“是,主人。”
季严凌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阮梅梅,回想起她当初离他而去的冷漠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生,他在她面前,大概都直不起腰了。
季严凌走出明月楼,阮梅梅冲着不远处的一个灰衣小厮抬了抬下颚,那人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融进人群当中,尾随着季严凌离开了。
一旁的廖勇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眼中精光一闪,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他大笑着拍着同侪的肩膀,侧身挡住了另一些人时不时地瞄过来的眼神儿,风过了无痕,再无人察觉这小小的异常变动。
廖勇是阮梅梅在龙禁卫里面的铁杆儿心腹,十几年前,他跟着阮梅梅混在流民当中,一起逃难流浪到京城附近,又一起进入龙禁卫最底层最残酷的训练组织。
这些年,两人互相扶持着往上爬,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敌人和同伴的鲜血。
夜色更加浓厚,同来的一些汉子已经搂着姑娘先行上楼了,阮梅梅半阖着双眼,合着乐师的琴声打着拍子,季严凌的名帖,就是这时候送过来的。
阮梅梅打开素雅精致的帖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视线在“李宝”两个字上顿了一下,然后,才朝着送名帖的竹二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承蒙厚爱,只是阮某近日来公务繁忙,大约是没有什么时间和李公子结识一番了。你回去后,替我转达我的歉意吧,今后若是有缘,我和李公子会有机会深交的。”
打发走了季严凌的属下,阮梅梅沉吟了片刻,她冲着廖勇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正是酒酣人醉之时,她又是官阶最高的一个,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询问她的去处,只当阮指挥使今晚佳人相约,自顾自地寻欢作乐去了。
转出明月楼所在的胭脂巷,阮梅梅纵身轻跃,身姿飘摇,如烟似雾,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阴影当中,再寻不到丝毫的踪迹。
好似箭矢离弦,又恰如云中飞鹤,几个借力,她便从繁华热闹的内城河河畔,赶赴到了清幽寂静的东城民居处。
阮梅梅的内息绵长浑厚,这样的距离,根本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甫一落地,坐在路边茶摊儿上的季严凌,就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位置。
“这厮也练武了?”阮梅梅暗疑。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季严凌闻着阮梅梅身上传来的酒味儿,眉头微蹙,他倒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浓茶,向着阮梅梅的方向推了推:“需要醒醒酒吗?”
阮梅梅抿了抿嘴唇,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端起热茶水喝了一小口,温热清香的液体熨帖着肠胃,让她的情绪稍微平缓放松了一点。
但是这一点点的松缓,丝毫不影响她想要找茬嘲讽对方的心情。
“季公子真讲究,在这种街边的茶摊上喝口茶,还要自备名贵茶叶,这沏茶的水,也有讲究吧?这样看来,当初在赤霞村的生活,真是委屈您了。”
“我很抱歉。”
阮梅梅嘲弄地翘了翘嘴角,对于季严凌的歉意不置一词,反正,真正需要这份歉意的人们,早就暴尸荒野,命丧黄泉了。
“我的属下跟我汇报,你今晚和刘绵宁在一起喝酒,据说还成为了知己,这样看来,你是打算对张道维下手了?”
阮梅梅能一眼看穿他的计划安排,季严凌毫不意外,他垂着眼,把茶桌上的一盘小点心往对面推了推。
“张道维之后,就是刘绵宁的亲叔叔刘喻鸣,这两个人倒下之后,才是白贵妃一系。”
阮梅梅瞧了一会儿沾满糖霜的枣泥酥饼,虽然看着很合心意,但她心里别扭,没碰。
“张道维下个月回京述职,是个拿下他的好机会,刘喻鸣这人老奸巨猾,我这些年一直在搜集他和刘家的罪证,还缺少一些一击必中的关键证据。”
“按照律法,当初赤霞村的屠杀祸事,足够刘氏全族获罪了。”
“世家大族和平民百姓?刘家有女儿在宫内,近来比较受宠,陛下不会因为一个刘喻鸣,从而降罪刘氏全族的。”
“如果刘喻鸣的罪名是谋杀皇室血脉呢?”
阮梅梅沉默了一瞬:“你要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公布出去?季严凌,你应该明白,躲在暗处给你母族一脉平反,对你来说才是更有利的。”
“我明白,但是,我不想成为彻头彻尾的阴谋魍魉之徒,我欠下的债,该还了。”
“即便你让凶手血债血偿,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阮梅梅的眼底掠过凄凉和疲惫。
季严凌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压下胸口的沉郁,随后,他认真地看了看阮梅梅,低声问道:“阮指挥使会阻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