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拿到一半的管家之权后,每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少君给人下毒的事在府中传开,众人纷纷明白了什么叫“蛇蝎美人”,看少君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大到府内月例的发放,小到院子里要种什么花,均要向少君禀告,完全不敢乱拿主意。
林清羽不胜其烦,他对府内庶务一向没什么兴趣。像种什么花,各房备什么宵夜一类的小事,交给潘氏定夺即可。至于其他要紧的事,若能拿捏在自己手中,也算是件好事。
林清羽找到躺在摇椅上,闭目听雨的某人,吩咐:“你再寻几个信得过的管事,一并处理府务。”
陆晚丞睁开眼,揶揄道:“哦?我记得你当初似乎不赞同这种做法啊——‘凡事不能总依靠他人。你以后懒得吃饭,懒得睡觉,懒得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要别人忙你?’”
林清羽顿了顿,淡定道:“此一时彼一时。
陆晚丞笑道:“这事好办,我再给外祖写封信。”
林清羽点头:“写。”
“那你帮我磨墨。”
陆晚丞随口戏言,本以为又会被林清羽无情拒绝。不料林清羽只是稍作犹豫,便道:“可以。”
陆晚丞登时受宠若惊。
书房,陆晚丞站在窗栏前,手中持笔;林清羽静立在一侧,为他亲自研墨。
墨香浓郁,可陆晚丞还是能捕捉到林清羽身上清淡的药香,不禁纳闷他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春日多雨,雨下了几日也不见停。窗外春雨潇潇,飘洒迷朦,如同缠绕的情丝。
陆晚丞写得很慢,他似乎不常动笔,但字却是极好。信件乃私密之物,林清羽没有刻意去看,只不经意地一撇。
都说字如其人。陆晚丞的字风风火火,如行云流水,洒脱流利,很难想象是出自久病之人之手。
写了几句话,陆晚丞就开始犯懒:“啊,手好酸,我好累。”
林清羽道:“你可以坐下写。”
“那不行。坐下来写一点都不优雅潇洒。”
林清羽:“……”
欢瞳进来送点心,目睹小侯爷写字,他家少爷“清袖添香”的一幕,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少爷,膳房里送了一盒梅花糕过来。”
林清羽道:“放着罢。”
欢瞳将梅花糕放在桌上,看到陆晚丞的字,惊讶道:“小侯爷人懒成那样,字居然这么好看!”
陆晚丞谦虚道:“过奖过奖,也就一般好看吧。”
林清羽缓声道:“看你的字,像是刻意练过。”
“是啊。”
练字非一日之功,陆晚丞的字少说也练了数年。林清羽不由质疑:“写了几个字就喊手酸,你会有闲情逸致练字?”
“唉,那不是被逼的嘛。我幼时活泼好动过了头,我娘亲听说练字能静心,就花大价钱为我请了书法大家,专门教我写字读古文。”陆晚丞垂着眼睛,脸上怀念和痛苦并存,“我娘亲是个好强的人,自己好强就算了,还要求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要拿第一。可怜我当时小小年纪,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连个觉都睡不饱……”
欢瞳同情道:“小侯爷也太惨了吧!身体不好还要被这么折腾,比我们当下人的都不如。”
林清羽漠然:“他在胡说。”
欢瞳瞪大眼睛:“啊?”
“你何时见他唤过梁氏‘娘亲’?”
欢瞳挠挠头:“对哦。”
陆晚丞并不反驳,笑道:“啊,被看穿了。”
信写到一半,陆晚丞有一句话拿不准语法,停笔沉思。沉思着沉思着就走了神,目光渐渐涣散,握笔的姿势也变了。但见他漫不经心地拿着笔杆,一个发力,笔便按顺序环绕在他四指之间,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转瞬间,笔墨横飞,站在他身旁的林清羽主仆深受其害。林清羽还算好些,只被甩到了几点墨渍。惨还是欢瞳惨,一条墨痕划过他半张脸。他还因惊吓张开了嘴,有幸品尝了一番墨味,缓过来后立刻“呸呸呸”。
陆晚丞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赶紧放下笔,向两人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这是蘸了墨的毛笔……”
林清羽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
陆晚丞有些想笑。但这个时候他再笑,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他忍着笑,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说着,便抬起了手。
那几点墨渍好巧不巧地落在林清羽的眼下,和他那颗泪痣混在一起。手伸过来的时候,林清羽本能地眨了眨眼帘,如蝶翼的长睫微煽,轻轻扫过陆晚丞的指尖。
微痒又柔软。
陆晚丞手上一顿,竟是僵住,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林清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打开他的手,语气凉凉:“墨渍能用手擦?”
“哦,对。”陆晚丞回过神,转头吩咐,“欢瞳,还不快拿帕子来替你家少爷擦干净。”
欢瞳嚷嚷道:“我嘴里还没吐干净呢!”
花露打来温水,林清羽用湿帕将脸擦净。这时,潘氏的贴身婢女含巧找到林清羽,道:“少君,我们姨娘请您去前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