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的雪被染红的那年,苏婳七岁。
那年冬天很冷,是她出生以来最冷的寒冬,积雪重重压着山间的木屋,廊下结着一根根的冰棱,一只头顶雪白,全身漆黑的寒鸦落到她的窗前,冰冷无情地审视着她。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便看见无数的雪渡寒鸦落下来,遮天蔽日,将白昼变成暗夜。
阿娘急急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出来。
陈年檀香木门被人重重推开,风雪灌入,夹杂着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不知廉耻,竟然跟灵物结为夫妻,玷污世家血脉,还生下了半人半灵的孽种。”
她看见阿爹拔剑上前,阿娘捂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在山间御风。
无数的雪渡鸦鼓动着坚硬如铁的翅膀,兴奋地飞扑而来。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粉色的襦裙上,热热的,是噩梦的味道,挥之不去。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鲜血的味道,第一次见到雪渡寒鸦,第一次明白,灵物是世间最弱小的存在。
她们处在生物链的底端,是术士的武器,是妖物的口中食。
半人半灵更是世间禁忌,不容于世。
后来整个崤山都是黑压压的雪渡鸦,阿娘说:“跑,别回头。”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像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梦里是被血染红的崤山,无数的雪渡寒鸦朝着她飞扑而来,要将她撕成碎片。
“苏婳,你竟然敢打我。”清脆的巴掌声,夹杂着季芙不可思议的叫声。
苏婳猛然从噩梦里醒来,看着被打的季芙,脸色苍白,冷汗浸湿薄衫。
万灵寺的后院内,前来祈灵的贵女们穿着新裁的春衫,弱柳扶风地坐在曲水边,做着今年的祈灵花灯。每年四月,上京世家都会带着子弟来万灵寺,点花灯,祭祀天地,祈灵成功便能成为术士。
是了,崤山一役之后,她一路逃亡,流落上京,隐居在落魄世家季国公府,躲避着无数雪渡鸦的追杀,以及那道冰冷的身影。
一晃八年。
“对不起,四小姐,我刚才做噩梦了。”苏婳低头道歉,她后来打听过,世间能驾驭雪渡鸦的术士只有一人,那人术法高深,是世间最强的大术师之一。
“苏婳,你!”季芙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乌檀的大眼睛氤氲,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气得扬手就要打她。
“哟,季芙,就算做不出花灯,你也别拿人撒气呀。”
“就是,你们季国公府也用不着在祈灵大典上出头,冲着祖辈的荫庇也能富贵一生,何必这般辛苦。”
“他们家如今就算想出头也难,子嗣中没有一个祈灵成功的。”
与季芙素来不合的几位贵女轻笑奚落着。
季芙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险些将刚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掐断,冷笑道:“我们家再不济,祖上也是出过术师的,我姐姐也嫁入了清河崔家,血脉清贵,岂是你们能践踏的。 ”
若非姐姐嫁入了崔家,无法来祈灵大典,她又无意中看到苏婳做的花灯精巧绝伦,怎么会猪油蒙心,带苏婳来万灵寺。
苏婳不过是寄养在季国公府的孤女,该死的丫头,竟然敢打她,还害她被王、罗两女耻笑。可恶。
季芙恼怒地将面前的各色绢丝、干花香囊等物一股脑地扫到苏婳面前:“你做的花灯要是拿不到灯王,我就让母亲赶你出府。”
干花和香囊的香气混在一起,夹杂着一道极为特殊的气味,这味道?苏婳眸光闪过一丝异色,是灯芯草的味道。
灯芯草长在南地,花瓣无毒,结的草籽磨成粉末却散发出致幻的气味,能勾起人内心最恐怖的回忆。
此物对普通人作用不大,却能令武者和术士疯癫致死。
“四小姐,这桃花香囊是何人给你的?”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季芙气呼呼地将香囊抢回来,起身去更衣。
“那香囊是四表姐在青云阁重金买的。”随着苏婳一同来的李朝云怯怯一笑,“听说是术士特制的桃花香囊,可以招桃花。上京好些贵女都买了。今年的祈灵大典,是清嘉郡王主持。”
清嘉郡王是谁?那是全上京贵女的深闺梦里人,出身陈郡谢氏那样的豪族世家,少年成名,一次祈灵就成功,成为最年轻的术士,最最关键的是,谢风遥生的光风霁月,白衣胜雪,当年一柄清风剑生生斩杀了多少妖物,上京哪个女子不心动?
传言谢风遥此次返回上京,是被家族催婚,要在上京的贵女中选一位郡王妃,这一下全上京的贵女都沸腾起来了,青云阁的桃花香囊被一抢而空。
竟然有这么多的香囊?
苏婳站起身来,一眼扫去,果然看见几个一模一样的桃花香囊,有的被贵女缀在流萤扇柄上,有的被缀在花剪上,清风送来一丝灯芯草的气息,闻的她几欲昏厥。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声,夹杂着女子花容失色的惊呼声。
“好像是季国公府的四小姐季芙。”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突然发了疯。”
苏婳起身,沿着曲水流觞的花影深处飞快上前,果然见卵石路的尽头,禅房的廊下,季芙被一个蓝衣锦袍的青年公子狠狠掐住了脖子,脸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