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从小听苏文读经,讲佛经故事,于世道看得很透彻。
但他唯独有一点执恋,这辈子,改不了。
那是在他当兵的时候,有一天,熊大炮拿着一纸档案,大呼小叫的来找他,拍着那张档案,指着自己的脸说:“连长,你快看,这个女同志她嫌我黑把我给拒绝了,我不服,快给我请假,我要回去找她问个清楚,让她怼近了看看,看我到底黑不黑。”
那是阎肇头一回看到陈美兰的照片。
毕竟人姑娘主动拒绝,他不可能让熊大炮回去骚扰人姑娘,所以,那纸档案他收走了,熊大炮,给他一脚踹进了禁闭室,关了三天禁闭。
之后,本来档案该要销毁的。
可阎肇每回想要伸手撕掉的时候,看看照片上那个笑眯眯的女孩子就会犹豫。
他于是把那份档案收了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回家相亲的时候,把那份档案放在了苏文装钱的匣子里,就再也没有动过,更没有碰过。
而在苏文逝世后,整理遗物的时候,本来,他已经跟周雪琴结婚了。
按理,就该把那东西烧掉,或者销毁掉的。
但阎肇没有,他看着照片上那个笑眯眯的女孩子,终归是不忍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良久,把它放在了苏文牌位的后面。
而后,就是在陈家村的见面了。
陈美兰一直以为,阎肇是因为阎星才娶得她。
但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她,他不会结婚的。
阎肇从小听惯了佛经,于一切都能看淡,此生若还有执恋,不舍,放不下,那就是她,就是陈美兰,他可以放下孩子,放下权力,工作,放下一切,但他唯独放不下陈美兰。
即使要死,他也不忍先离她而去。
因为没有他的照顾,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个世界上。
从88年相亲见面,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可于阎肇来说仿佛不过转眼。
最近一段时间太忙,他至少有半个月,没跟陈美兰躺在一张床上好好聊一聊了,他想念母亲,他想见母亲,他想永远跟娘呆在一起。
但是哪怕他忘记了所有,在记得娘的同时,他就会记得陈美兰。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孩子终是要离开娘的。
阎肇于迷途中猛然惊觉,发现自己该回家,回去找陈美兰了。
但此时他的双脚仿佛陷入泥潭中一般,却怎么也拨不动。
而就在这时,苏文突然伸手,推了一把,阎肇于梦中猛然惊醒了过来。
今夜的首都是个无眠之夜。
阎肇醒来,最先感觉到的是陈美兰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睁开眼睛,陈美兰就坐在他身侧,窗外的月光洒在她脸上,她两只眸子跟月光一样温柔,明亮,静静的望着他,一眨不眨的。
自从圆圆生孩子,她一直在医院,也有两三天没合过眼了,却一直没睡,就这么守着他?
“累坏了吧,你怎么不睡会儿?”阎肇问。
陈美兰缓缓伏下.身子,长吁了口气,攀上阎肇的胸膛,没有说话。
从八点开始到现在,凌晨两点了,阎肇这一觉睡了六个小时。
这六个小时他睡的一点都不安稳,嘴里喃喃有语,时不时就要喊一声娘。
苏文已经去了二十多年了,阎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劲儿喊娘,试问,陈美兰能不怕吗?
因为突然想到‘过劳死’几个字,自己吓自己,她给吓的没敢闭眼睛。
外面家家户户放的都是奥运会开幕式,左邻右舍,电视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陈美兰握着阎肇的手,怕他休息不够,不敢吵醒他,又怕他于梦中突然有个三长两短,于外面的热闹一丝一毫没有听在耳朵里不说,还差点把自己给吓死。
她甚至想,万一要是阎肇死了,她该怎么办。
小旺成家了,有自己的家庭,小狼可以自己独立生活。
她虽然有事业,也有钱,可要没了阎肇,她一个人,不就又跟上辈子一样,成孤家寡人了吗?
再好吃的饭,自己一个人吃,只会索然无味。
去再多的地方,再好看的风景,只有她一个人看在眼里,又有什么意思。
上辈子陈美兰孤独成了习惯,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可这辈子二十年的陪伴,哪怕于路上看见个可爱的孩子,陈美兰也习惯于摇摇阎肇的手,让他看一看,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可笑的事情,总觉得要回家跟阎肇聊一聊,才会觉得有意思。
他们总是夫妻一起做饭,一起洗碗,一起洗澡,一起躺到床上。
阎肇会把她要用的眼霜,晚霜,瓶瓶罐罐,一样样给她摆过来,先后顺序,他比她还清楚。
她一直很忙,工作忙,生活上也忙,但因为阎肇的细心,体贴,这二十年,虽说她干了很多事情,可她从来没有觉得累过。
要蓦然之间只剩自己一个人,陈美兰想都不敢想,她怕自己会疯掉。
刚才,一度阎肇是没了呼吸的。
那一刻陈美兰握着他的手,也屏着呼吸,他闭气多久,陈美兰就屏息了多久。
直到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