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沈应铭青白着脸叫她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沈倪叫完之后,嘴唇抿了一下,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尴尬。
她这些年对沈应铭一直有意见,但都放在心里,不曾面对面公开对抗过。离家出走之前的吵架是矛盾唯一激化的一次。
很少再与他这么直面相对,沈倪忽然发现沈应铭不知什么时候鬓角也钻出了白发。
也是。保养得再好已经过了五十岁。
沈倪眼神闪了下,没说话。
沈应铭出现在这,大概知道她查到了什么,想知道什么。
他给薛成俊递了个眼色,薛成俊立马打着哈哈说有事就往楼下去了。
父女俩在三楼“储藏室”门口无言相对。
良久,沈应铭问:“去那边没吃苦吧?”
沈倪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会问这个。她忽然想起初到南山镇,那套二十多年未住人的小单元房只积了薄薄一层灰。
家具款式旧,但都凑合能用。甚至于,没停水。
如今再想,那些令人疑惑的点忽然迎刃而解。
沈应铭故意顺着她吵了一架,把她逼去了沈婳予最后生活的地方。父女一场,沈应铭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她这样执拗的性格,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自打开层层叠叠的线索,一定又会自带偏见地以为,那是沈应铭编织的谎言。
惯常的,拙劣的,谎言。
沈倪觉得嗓子发干,她摇了摇头:“没有。”
“好。”
“沈……婳予是谁?是我妈,对吗?”
沈应铭没有否认,他径直走进卧室,拿起梳妆台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明明背对着她,沈倪却仿佛能穿透身体,看到他的表情。
是过去这么多年,还在继续遗憾和伤感的情绪。
因为他的嗓音颤了一下:“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的话等于默认。
沈倪哽了片刻,才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件事远没有那么复杂。
沈应铭时隔二十年,想起最后一次去南山镇的情形。
那会儿他的妹妹沈婳予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家里还留着尚在襁褓的小婴儿。
沈婳予是在最后关头不得已,联系了亲哥。
收到消息后,沈应铭马不停蹄赶到小镇。
他以为在妹妹突然消失后,终于等来了久别重逢。
结果最后接回家,唯一还温热的是个女婴。
他不是没打听过孩子的父亲。
最后拼凑了所有从遗物中找到的线索,找到一个叫任璋的男人。
关于任璋。
沈应铭派人调查过,他从南方某个小镇出身,向上北漂。
没几年就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办过画展,也出过儿童绘本。
沈应铭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沈婳予认识的。
只是再往细里打听,只知道这个男人比妹妹去世得更早。他没有办法得到确凿的证据,也无从判断襁褓里的孩子到底属于谁。
后来陆陆续续还有些别的消息。
有人说,任璋在家乡小镇有定了亲但没领证的未婚妻。
还有人告诉他,任璋是不服老式那一套相亲生子才从小镇里出来的。
当事人都不在了。
再多说什么都无法考证。
沈应铭把孩子抱回家枯坐了一夜。
他不想等她长大,告诉她你无父无母,不想告诉她你的母亲未婚怀孕离开家,你的父亲姓甚名谁都确定不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天亮的时候,沈应铭推开主卧房门,问季容:“我们再要一个小孩吧。”
季容笑笑:“我也想过,清清有个妹妹就好了。”
他们给襁褓里的女婴取了名,叫沈倪。
这场谎言编织了很多年。
从沈应铭到季容,再到已经先懂事的沈清。
所有人都把沈倪放在网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沈应铭一直以为谎言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他没想到,就是那么一次小小的不注意,就让沈倪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她鬼灵精怪,自己还能有法子去做亲子鉴定。
沈倪跑来质问他的时候,他情急之下撒了个拙劣的谎。
舒画的名字是临场现编的,身份也随口套了假。他只是不想让沈倪觉得自己的出生不明不白。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身份。
往后不管多少年,他依然还是。
可撒完谎,沈应铭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自己无法对着沈倪诚实,而是谎言拙劣得漏洞百出。
如果小姑娘一直死死咬着不放,会看到很多破绽。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好万全之策。
那晚过去,他想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继续维持四口之家。
他做着所有与平时一样的事,季容也是。
那天夜里的波澜似乎永远停在了夜里。
在这之后,小姑娘虽然会偶尔顶嘴,偶尔叛逆。
但对于那天父女之间的交谈,她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