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玄慎生在一个煦暖的早春。
那一年春天来得早,青柳早早冒芽,积雪初初融化,日光一日比一日暖,卢家绵延数亩的园林百花催开,纷纷打起骨朵儿,连廊下的黄鹂儿都叫的益发动听。
就在这般盎然春色里,卢玄慎出生在了卢家精巧富丽的大屋里。
彼时正是世家风头最盛时,满朝文武,尽是崔卢郑王,崔卢又为世家之首,新生儿沾着一个“卢”姓,便强过世间无数人,更何况是彼时卢家最当权的卢攸之子。
说是含着金汤匙降生亦毫不为过。
唯一的憾处,便是他是妾生子,是庶出。
在他前面,嫡母所出的哥哥卢玄起,嫡长都占了,母亲又是崔氏贵女,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名门贵公子,因此打小,他便被生母教导,不要跟哥哥比较和争抢,自己过得好便好。
但生母多虑了,他从不屑于跟卢玄起比较争抢什么,亦不觉得自己比卢玄起卑微。
他觉得自己就很好。
他的生母是良妾,虽然是妾,但也是好人家出身,姿容婉丽,深得卢攸喜爱,生母更是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爱,自小,他吃的是精脍细炙,穿的是云锦纱罗,戴的是金银珠玉,坐的宝马香车,身周向来仆从如云,磕碰一下便是天大的事。
比之皇族里那些不受宠的皇子皇孙还要强到不知哪里去。
何必要跟卢玄起那蠢货争气。
嗯,没错,在那时的他眼里,卢玄起就是个蠢货。
卢玄起比他早生了三个月,是在冬日里生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冬日里出生脑子都被冻僵了(毫无疑问这是出自偏见),明明比他大,脑子却远不如他好使,卢玄慎生来早慧,两岁时便能清楚记事了,而那时,卢玄起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在院里玩泥巴,跟丫鬟要奶喝的傻小子……
到得四岁,两人开蒙,卢玄慎的聪慧让所有先生都连连赞叹,卢玄起却不过是尔尔。
待至再长一些,两人差距更是明显,七岁时,莫说卢玄起,族学中便是年纪比两人大许多的孩子,亦通通不如卢玄慎。族中长辈听闻后来考校他,出去后便对人说,此子日后大有可为。
卢攸对此并不以为忤,反而大喜,对他更加看重疼爱。
为此,他和生母招致了一些来自嫡母和卢玄起的嫉恨。
但他也通通不以为意。
呵,不招人妒是庸才。
然后,便是七岁时,卢攸想让他去给一个皇孙做伴读。
彼时皇权继承未定,老皇帝迟迟未立太子,那个皇孙,亦不过是一个有可能继承大位的王爷之子,真论地位之稳固尊贵,恐怕连他还不如。
何况他那时骄傲狂妄,什么王孙皆不看在眼里,对卢攸道,让我做伴读可以,但需得亲自看看伴读那人的学识品格够不够格让我做伴读。
卢攸不仅不气,反而大笑道,吾儿真有吾之风范。
随后,便让彼时已经是那个皇子侍讲的崔静之带着他,悄悄私下见了那皇孙。
于是他便看到了她。
他扮成崔静之的书童,在崔静之一侧侍立,本想观察那皇孙对答时谈吐仪态如何,然而,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那皇孙桌案下,藏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玉面粉颊,朱唇皓齿,比他还小两岁的样子,起先便跟只小猫似的,蜷着身子,握着拳,窝在桌案下安安静静地睡着,若不是他站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桌案下,压根发现不了她。
然后,许是他的目光看得太久,亦或者只是被崔静之提问那皇孙功课时的声音惊醒,总之,那黑水晶似的眼缓缓睁开,茫茫然地对上他惊诧的眼。
黑水晶似的眼渐渐聚焦,映出他的影子。
随即,整张花朵儿一样的脸便生动起来。
她用嫩生生笋尖似的手指堵住小小红润的唇,对他做噤声状。
然后,好似以为这样就搞定了他一般,目光转眼便从他身上移开,移到她身前那少年皇孙身上,先是气恼地挠了挠那少年,得那少年讨好又紧张地悄悄往前一指,随即便也紧张地缩回手,悄悄往上探探头,看崔静之的反应,见崔静之似乎没发觉,便又胆大起来,笑嘻嘻给那少年各种捣乱,而那少年表面身姿笔挺,私下里却亦趁着崔静之不注意时与那女孩儿肆意胡闹。
卢玄慎在一旁木然地看着。
心里想着:回去便让父亲打消念头。
“你是崔先生的书童吗?”
课一讲完,他连崔静之都未等,扭头就想走,然而,却被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她拦住。
小小一个孩子,圆不隆冬,比他矮了半个头,身上的锦衣还沾着方才在桌案下睡觉胡闹沾惹的灰尘墨迹,扎好的丸子头也散了半边,珠花不知掉到了哪里,这模样,搁在卢府,可是要被管事嬷嬷狠狠训斥的。
当然,他可没有帮别人家训斥下人的爱好,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转身便走。
“哎,你别走呀。”
小小的孩子在他身后跳脚。
“你不会跟崔先生告状吧?”
“你叫什么呀?”
“我拿点心给你吃,你不要跟崔先生说好不好?”
“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