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铺子。
但乐安却看那个铺子看得很认真。
“我书房里那本记载水利灌溉器具的工书,你还记得吗?”
睢鹭点点头。
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那本书她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甚至书页都翻得卷了边儿。
“那是有一年陇右大旱,地方官员上书请求赈灾,而且说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水旱灾害,需要朝廷拨款一大笔钱,还详细列出了这些钱的用途,多少钱修堤坝,多少钱造筒车,多少堤坝多少筒车可以解当地水旱。”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
“看那些钱的用途都清清楚楚,卢攸他们几个又说,拨款赈灾,兴修水利是利国利民之事,于是我便准许了,拨了许多钱给陇右。”
“可是第二年,又一个地方闹水旱时,我发现地方官呈上的钱款用途,堤坝和筒车造价,乃至用途,都与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我才知道我被当傻子糊弄了。”
“后来崔静之跟我说,不独君臣之间,官员之间,利用上峰不懂地方实务的漏洞,欺上瞒下早已是惯例,不然有些人又如何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呢?”
“他让我不必介意,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介意。”
“但凡我懂一点水利常识,也不会这样。”
所以她发狠翻工书,做笔记,却也不过是为了已经犯过的错误买单。
她低低叹了一声。
睢鹭托住她双腿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不懂的事。”
“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好。”
“以前我总觉得,要做的事太多,而时间根本不够。”
她是赶鸭子上架一般站到那个位置的,因为对她的期望只是做一个傀儡,所以,自然没什么人会特意教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能做好,看她犯错也不会提醒,就连有着师生之谊的崔静之,因为立场的不同,对她也总是多有保留。
于是她总是一个人,跌跌撞撞,苦苦摸索,从一窍不通到半知半解,无数次恨自己怎么那么无知那么笨,总是被人耍地团团转。
她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瓣,恨不得化身两人,恨不得回到少年能够专心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多希望,能多点时间让她学习,好在下次做事的时候少犯点错啊。
就像那次陇右赈灾被坑后,她不仅看工书做笔记,她甚至还想去向那些专研工学的官员甚至胥吏请教,但是因为身份,因为时间,她也只能想想。
“我其实不爱读书,不爱学习。”
乐安闭上眼,随着睢鹭走动的步伐一颤一颤,仿佛沉浸在梦境里。
“小时候读书,总是逃课,把先生气地大骂,甚至主动请辞,后来跟崔静之读书,也只是因为他不怎么管我,所以那时候我总是不用心,最后除了几句大话,几乎什么也没学到。”
“可是当站到那个位置后,我发现我不得不学习,我发现我要学的太多太多了。”
“于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勤奋好学,只要有一点用处,我就想去学。”
“可我没有时间。”
乐安睁开眼,薄暮时分的晚霞照在她脸上,落下一层轻纱似的红晕,恍惚一瞥,美艳不可方物。
“但现在,我有时间了。”她说道。
虽然,如今再学那些东西似乎已经没有了用处,但,就当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这世界吧,就当是为她过去那段人生画上圆满的句号吧。
——就算只是打发这空虚到让她恐慌的漫漫时间也好。
只要有事可做就好。
*
“真的不累吗?要不然我还是下来吧?”
“不累。”
“还有十条街呢。”
“不远了。”
“突然感觉……我这样好像倚老卖老哦。”
“不,是我在尊老爱幼。”
“——你说谁老?”
睢鹭即答:“我老。”
“哈哈哈!”
傍晚时分,京城的大街上,俊俏的少年背着美貌的妇人,两人头颈相依,时不时说着话,妇人时不时发出不顾形象的大笑,惊飞路边屋檐上栖息的雀鸟。
不时有行人或骑马乘车的人朝两人投以审视的目光,越到公主府,行人越少,骑马乘车的人越多,而看到两人样貌后,认出的人也越来越多。
起初还无人敢认,有个骑马的公子哥儿跟他们顺了一条街的路,便愣是让那膘肥体壮的千里骏马慢腾腾如老牛散步般,好维持跟那两人同样的步伐,公子哥儿就骑在马上,侧着身,歪着脖子,一个劲儿地朝他俩瞅。
乐安睢鹭全当他不存在,仍旧说说笑笑。
直到一条街走到尽头,眼看睢鹭两人往左转,而公子哥儿要往右转,正要分道扬镳之时,公子哥儿终于忍不住。
“公、公主……殿下?”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乐安下意识地望过去。
那少年公子立时瞪大眼。
“公主,真、真的是您?!”
乐安看着少年,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