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鹭没能推开那扇门。
因为在他推开门之前,宫中的圣旨到了。
“……睢氏风骨俊秀,品性俱佳,特赐尚乐安大长公主……封正五品上中散大夫……为贺大长公主大婚,增邑一千户,赏黄金万两……”
还是待客的花厅,慈眉善目的传旨宫人拉长调子,悠悠念着圣旨,而前方立着垂聆圣旨的,除了正主乐安和睢鹭,还有没来得及走掉的那位堂叔祖及其子侄。
从看到传旨宫人的面孔起,堂叔祖便觉得有些不妙。
今日来传旨的可不是寻常宫人。
来人姓王,时任内侍省长官,不仅如此,此人还是从太/祖时便在宫中侍奉的老人,历经几代帝王而不倒,至今仍是皇帝信任的心腹之人,他说一句话,比那寻常妃嫔的一百句枕头风都管用。
而且,因为地位资历,也因为年事已高,近几年如传旨这等事,王内侍其实已经不怎么做了,只有皇帝为了表示隆重、表示被赐旨之人的看重时,才会劳动他出马。
最重要的是——这人据说跟乐安公主的关系很不错。
果不其然,王内侍一进花厅,便熟络又亲切地跟乐安叙话。
全然忽视了一旁的堂叔祖。
而等到王内侍开始宣念圣旨,每念出一句,堂叔祖的脸便白一分。
他虽然已经八十多了,但眼睛不瞎,耳朵更不聋,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下旨赐婚,各种好词儿赞扬刚刚他嘴里那个“玩物”、”烂人,还一出手就直接封了五品的散位,又给乐安增邑千户,赏赐万金……
这他妈哪里是要失宠的架势?
这分明是要宠上天去了!
堂叔祖咬牙切齿,决定回去就把传谣言的小人给扒皮抽骨下油锅。
然而就算要把人扒皮抽骨下油锅,也得等回去了。
眼下还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堂叔祖脸上迅速堆起笑,腆着脸看向乐安。
然而乐安看着王内侍,根本不看他。
他又看向那个被他称作“玩物”、“烂人”的少年。
少年从进门后便一直看着乐安,堂叔祖看过去,也只看到少年的侧脸,但仅仅这一个侧脸,仍然让他震了一震。
他是听说这小白脸长得不错,但——
想起方才自个儿说的“送给我玩我都嫌脏”,堂叔祖忽地有些口干。
而被他这么一盯,少年的目光也终于从乐安身上移开,看向了他,可这一看——
堂叔祖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收回了目光。
因为不知为何,这少年的目光,让他心里直发毛。
发毛到他再不敢看少年,直接调转目光,看向王内侍。
好歹这位以前见面也打过招呼,也算有几分交情……吧?
正好,王内侍也正看着他。
“哟,这不是荣郡王吗?”王内侍已经七十多岁,白发白眉,一脸的慈和,但身材干瘪瘦小,不如荣郡王那般身高体壮,自然也没什么气势,看着就像个随处可见的小老头。
此时这句问话,也跟街边老头打招呼似的。
可这招呼打的……
明明方才宣旨前,荣郡王便大剌剌站在花厅里,只要眼睛不瞎便能看见他,然而王内侍却愣是跟没看见他似的,只跟乐安寒暄,老荣郡王自恃身份,自然不会主动跟一个阉人打招呼,便傲然站在一旁,等着他跟乐安寒暄完了,再来跟自个儿打招呼。
结果,那边厢王内侍跟乐安寒暄完,却看也没看一旁的荣郡王,立马展开了金册,开始宣读圣旨。
宣完旨后,便是此刻。
这糊弄傻子似的打招呼。
老荣郡王眉毛一跳一跳,已经意识到了不太对。然而悄悄瞥瞥王内侍旁边似笑非笑的乐安,便又生生压下了怒气,嘴角甚至扯出一丝笑。
“王内侍许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
“好好,荣郡王气色也好啊,看这红光满面的,”王内侍连连点头,“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哦对了——”
王内侍猛地一瞪眼,一拍腿,恍然大悟道,“咱家知道了,是听说了公主的婚事,特意来给公主道贺的吧!”
老荣郡王牙一咬。
简直欺人太甚。
他一个长辈,哪有听到消息就巴巴上门给小辈道贺的道理?!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得不忍气吞声道:“呵呵,王内侍说笑了。”
“呵呵,咱家可没说笑。”
王内侍皮笑肉不笑,“咱家是说,郡王前日新得一爱妾,年才十五,如此豆蔻年华的佳人,郡王定是爱不释手吧?想来也该正是蜜里调油时,怎么还有空来公主府上?除非听闻了天大的喜事。”
“这天大的喜事,应当是公主的婚讯吧?”
“陛下最是尊老爱幼,常言这做小辈的,需得尊敬长辈,可这做长辈的,也得爱护小辈,对小辈慈祥,如此才当得起小辈的尊敬,不然,不就成了老驴拉磨——老不休(羞)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