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对于一个永生的吸血鬼而言,实在是过于短暂,只不过是在乔娅死后,凯厄斯总觉得自己周遭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过得漫长而痛苦。于是,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只能在回忆中麻痹自我,以至于他还记得乔娅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站在罗马冬日难得的暖阳之中,不远处是她的妹妹出嫁时华丽而隆重的仪仗,他们在这一晚上各自赴战,而在分别之前,她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顶着他的冷脸,调侃般问道:“执法长老,大声说一句‘我会保护你’就这么困难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音质清冽,带着调皮的尾音,就像是罗马冬日珍贵的阳光一般,攀附在他的肌肤之上,跳动着耀眼的光芒。
当凯厄斯从回忆中又被拉回现实,他的身边不再有那些调皮的阳光,天使港即便没有下雨,阳光也像是没有携带任何温度一般冰冷,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透明的橱窗。
书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再次叮叮当当的响动几声,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孩已经打开门,走出了书店。
他缓缓侧过头去,看向橱窗之外,他看见橱窗外那条宽敞却寥落的街道,一半被阳光拥抱,而另一半则陷落于黑暗之中。那个女孩在人行道走了几步,当她步入阳光之中时,忽然回过头来,即便隔了很远的距离,他仍能看进她的眸子里去。
她在阳光下,他在黑暗中,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贴着《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全新再版上市海报的橱窗。
虽然语言不同,但是方才女孩回应店主的那句话,尾音与五百年前乔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完全重叠。
这世界上,有没有声音不同,但是声调几乎一样的人呢?大约是有的吧,就像五百年之间,仍有万万千千个女孩顶着乔娅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眼前,成为他的食物一样。
但……
“不是她。”他仍旧这么说道,只不过,这一回,他有了那么丝丝的不确定。
沃尔图里家族的执法长老若是要悄悄地跟着一个人,是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的,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察觉能力底下的人类。
他容许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午后隐匿在这座小城的街巷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孩,看着她在铁艺长椅上翻阅书籍,看着她一脸羡慕地望着公园门口那些正玩弄滑板的年轻人,看着她走进一家电影院,看似随意地买了一张票。
而出乎他意料的,她去看的电影是《惊情四百年》。
这部电影他已经看了太多次,作为一名已经存在了三千年的吸血鬼,他对于漫长生命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人或事都不会投以太多的关注,但是这部电影,他却一帧一帧记得分明,他盯着老旧的电影幕布,眼神却飘到了前方的那个身影上。
五百年来在他身前倒下了无数个“乔娅”,他只品尝完呼喊这个名字有人回应的愉悦之后,又会猛地从这强行编制的美梦中醒来,他想要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无法回应他了。
而他跟着这个女孩一个下午,何尝不是在对方的身上,寻找那么一点点她的影子呢。
是该结束了,他这么想着。
于是,待电影结束,他缓缓起了身,走到了女孩的身旁,女孩正盯着电影幕布上滚动的演职人员名单,一脸的泪水。
他看了太多遍这部电影,自然也知道,每一次,都会有情感丰富的女孩会为这部电影流泪。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巾,递到了她的面前,而她也回过神来,扭过头,抬眼看向了他。
电影的片尾曲播放完毕,放映厅里的灯瞬间亮起,将她眼睛里的无措和悲伤尽数送到了他的眼中,他在对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握着手巾的手微微颤了颤。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与乔娅的第一次见面。
在那个背阳的巷道中,她半跪在被雨洗刷过之后干净的石板街道上,仰着头看着刚刚拧下一个新生儿头颅的他,眼中还有未褪的绝望与恐惧。
当时的乔娅是怎么说的?她鼓足了勇气,向她求得了一线生机。
他兜帽下的眼睛微微阖了阖。
他决定让这次的游戏时间长那么一些。
*
乔娅驾驶着那辆可以说得上是老破旧的雪佛兰皮卡车行驶在福克斯镇上空旷的乡村公路上,她眼睛紧盯着前方车灯照出的区域,乡村公路虽然算不上宽敞,却也非常平坦,车里并未感觉到颠簸,然而她却觉得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渗出了些微的汗水。
她一年前才拿到驾照,在纽约上学的时候家里的车也是由瓦伦蒂娜开着送她和马歇尔上学,她很少有开车的机会。本来看着乔迪的这辆车上下班她就有些紧张,而当车的副驾上还坐着个人的时候,她的神经也就愈发绷紧了。
而车开出去没几分钟,她又从毫无来由的紧张中醒悟过来,不过是第一次开车载人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车外雨声沥沥,而隔着车窗户,车里除了女主播的声音,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她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无法做到自然平顺地与刚认识的人交谈,不过好在她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尴尬,反而有些享受这样的安静。
车拐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