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打头的天, 寒风刮过湖面,水波层层如豆腐皮叠加, 风吹两旁的河岸柳冒出一点青芽。亭台楼阁点缀, 烟雨雾朦笼罩, 恰是那般婀娜,美不胜收。
贾赦欣赏了一番美景,却还未等来两位老人。他自认命铺开绢布, 又细细捡了几样工笔主料, 依次摆出样子, 这才罢手选了一处坐着。
一旁仆下打点火炉热汤, 以备不时之需。众人各有忙处,却丝毫不乱,一应完备妥当, 便各有站位。
又等了好一会子, 老爷子和老太太总算隆重登场,说是隆重也不对。贾赦见过老爷子穿朝服和公服, 也见过他穿常服和便服,却从未见他一身戎装,脸上还涂脂抹粉。那几十斤穿在身上, 贾赦笑不出来了,立马起身去搀扶老爷子。
贾老太太换下了抹额,戴起了昭君套,一身金红色斗篷,她自捏着帕子羞道:“你瞧瞧你阿爷, 我让他别穿这么重的铁疙瘩,他非不听。”
贾赦搀着老爷子坐下,再瞧瞧老祖母,鲜嫩的衣裳,想笑却是不敢,只装瞧不见道:“倒也无妨,左右里头衬的棉絮,冻不着阿爷。就是那护项重了些,也不防事,孙儿手快一些便罢了。”
“那敢情好,”贾源是个大老粗,见不惯老太太扭捏的模样,只道:“你瞧着我和你祖母摆个什么样子看着威武。”
贾赦低下头,瞧见文言在偷笑,起身踹了一脚:“没眼力见,快去拿两把圈椅来。”
文言立时应了一声,也不说为难,赶紧就走开了。待远远跑到义叔那边,这才前俯后仰的大笑。索性人虽跳脱些,也没忘了正经事。
“孙儿预备用了工笔写实,您二老莫急,咱们先赏赏这儿景,京里再是没有这样的颜色可瞧。倒是苏杭两地,与此处倒有些相像。”贾赦倒不是贬低北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方大开大合的厚重,颜色鲜活。南方精致委婉,清丽山水自成一脉。风光各有不同,不分优劣,只说眼前美景。
到底岁数大了,贾老太太矜持了一会儿也就算过了,这会一手捏着宣窑斗彩小把杯,一手捻了桑葚干吃了,这才道:“我倒不急,左右活到这把年纪了,怪不敢想的。”
贾源见老太太瞟他一眼,哈哈笑了两声,用火钎子扒拉着炭火找出两颗栗子分与贾赦,“这有啥,我瞧着上回大孙子送你的画卷就好看的很,这会我老头子入画只有更好的。”
还挺不谦虚的,贾赦接过栗子剥了给老太太递过去,又从剔红攒盒里抓了一把核桃吃着,时不时和老爷子拌拌小嘴。不知不觉就干果就吃多了,方才觉的口干,拿起小几上的五彩小盖盅喝了两杯水才好些。
少时,文言并着两仆妇果真搬来圈椅。贾赦也不问他从哪儿找的,踱步找了许多方位,这才选定了景。又亲自接过椅子,仔细摆放,这才让俩老一起坐着。
时人画法有十三科有“界”画楼台一科。俩老坐的时间不宜长了,免得身子骨不适,贾赦不敢耽搁,方才他只在绢布上布局,这会先把俩人画上,届时再描绘周围景致,删减添加。忙乱之中,他觉的也就这法子妥帖些,好让俩人不受罪。
这会子柳岸上贾家一摊,大明湖上泛舟又是一摊。济南府吴知州这日宴请当地文人雅士共赏泉城春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谓称为舟,却是一艘不大的船。因此几人一摆开,小厮随从就越发迈不开脚了,只好站在那船头吃冷风。小竹随着他家先生上船,虽平日里先生疼他,这会却不好挤在船舱,只好苦哈哈的在外头跺脚哈气暖手。他家先生是知州的座上宾,这会旁的人总有奉承讨好小竹,只他性子清高,素来不屑与那谄媚之人为伍。
这会有那送了手炉的,小竹懒怠看一眼,该死的天冻得不成,谁还耐烦周旋。正是无聊之际,眼前一阵风吹散浓雾,他打眼一瞧,又仔细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呸了一声。
“小哥莫不是灌了冷风,快先喝点姜汤,再仔细肚子要疼。”潘典史心知他家大人有求于那位老爷,他自然也不敢怠慢人家仆从。只恨不得伺候的这小子通体舒畅,再美言几句求有所成,让大人领他的情才好。这会自然见缝插针,使出百般手段来。
小竹被他家老爷带着见识过多少清风道骨之人,自然瞧不上这下流模样,因此哼道:“不过是见了不想见的人,真是运道不济。”
潘典史眼珠一转:“这倒简单,小哥瞧不上哪人,你只管说,老哥哥自当帮着料理了。”
“就你,”小竹嗤了一声,双手抱臂不再理他。不是他说,他就算再没眼力见,也知道那小子不是寻常人,哪里是轻易收拾得。
“小哥莫要小瞧人,在济南府这地界,谁还能压得过我家大人去。你只管开口明了,再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潘典史为人不成,面上却是四四方方,瞧着可靠妥当。
“那成啊,你把岸上那小子的画儿送于我家老爷,这事儿就当你办成了。”见鬼的天越发冷了,一股水汽蔓延到脚跟上,小竹越发懒怠理会这小人,随口就将他打发了。哪知又惹出一桩事故来。
潘典史拍拍胸脯,招来随舟,同舟上几个壮丁招呼,划着舟快速消失在迷雾中。
“我说大孙子,你介还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