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未曾安宁的后宫终于因李昭仪之事尘埃落定, 可贤妃仍旧睡不着。
庄嫔肚子里的孩子无恙,但并不能因为劫后余生是庆幸,便否认了隐患的存在, 如若她在永宁宫多待片刻,如若陛下来得晚一些,如若查不出香料出自一个外院侍女之手……
也许那个孩子就保不住了,而去冷宫的也会是她。
夜风吹动窗棂, 发出猎猎的声响。明明是暑热天, 却有一种凄恻无情的意味,人心似乎也跟着寒凉。
她额上生出细细的冷汗, 无意间错开他的手,缓缓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轻叹了口气。
手上忽然空了一块,赵熠微微一顿,知道她这几日睡不好, 连熏香也不敢多用, 心情比往日糟糕很多。
千头万绪涌入脑海, 让他所有的谋求算计都无处施展。
他的手停放在两人中间宽敞的缎面上, 进退两难,挠人心肝。
黑暗中沉默许久,他终于伸出手将她转过来,“姐姐, 别担心, 我在这, 不会让你有事的。”
忽如其来的一双温热手掌, 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想到什么, 迟疑一会道:“陛下这几日不去延禧宫陪庄嫔妹妹么?”
赵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庄嫔是微微的晕眩症状,那与她原本的体质也有关,甚至不比最轻微的风寒严重多少,只是太医说得严重,否则此事只能轻描淡写地翻过去,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昭仪在贤妃的香料中暗下手脚,若非发现及时,后果同样会不堪设想。
看不到的祸患尚且不论,对于已知的风险,他不会容忍一丝一毫的存在,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会替她铲除干净。
如若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听到她在他枕边提旁人,他也许会失望。
只可惜,此刻他连失望的资格都没有。
赵熠闭上眼睛,吁了口气,让她放心,“既然我能护得住宣儿,让他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自然也能护住他的母亲。庄嫔的事情,姐姐不必劳神。”
这话她是相信的。深宫中多少暗潮涌动,嫡子未出,太后和皇后势必对小殿下虎视眈眈。
前些日子她也见了,那孩子生龙活虎,冰雪聪明,一看就是被教得很好的样子。
前朝夺嫡之争并不少见,先帝的兄弟有的夭折,有的溺水,有的病弱而亡。而先帝的儿子们,留下的也没有几个。
赵宣这个孩子,还在庄嫔肚子里的时候便已经处于漩涡中心,而庄嫔又不是太精明的人,可见皇帝为护他周全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她凝眉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赵熠轻声说:“姐姐,把手给我。”
她怔怔转过头,赵熠抿唇朝她淡淡一笑。
往日在他心烦意乱之时,她也会给他一只手作为倚靠,而轮到她自己,似乎又无法做到那般坦然。
月色照进帷幔,浮上她清丽的脸颊,在柔美的轮廓上描摹出一圈淡淡的光影,将她整个人映衬得更加柔和。
他捕捉到她眸光中短暂的怔忡,撇去一贯的沉静拘谨,竟有几分可爱的呆滞,让人抑制不住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喉咙动了动,他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摩挲一下她的面颊,从未触碰过的领域,柔软细腻得不像话,让他恍若置身云端。
玉扳指激得人浑身一凉,贤妃面上登时飞上一抹薄红。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下来。
赵熠也怔住了,缩手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和紧张。
压抑了那么久,等来这一次小小的僭越,虽然远远不够,但却已然是他能够迈出的狠狠一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隔了许久的沉默,现在该怎么解释?说她脸上有脏东西么,屋内连灯烛都未点燃,能看出什么脏东西。
恍惚中一只柔软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地将他握住,一切都好像如素日般寻常。
可他心中震颤起来,生怕呼吸再一个错乱被她发现。
贤妃心中亦有种说不出的混沌,他指尖滚烫,分明只触碰到一点点,却惹得人心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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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了许久,她才心里整理好措辞,慢慢道:“我信陛下。这些年,陛下把小殿下教得很好,往后,陛下也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黑暗中,她竟听到他在耳边嗤笑一声,仿佛讥嘲,又有几分无奈。
她有些不明所以,转过身来对着他,头一回在他面前微微嗔视,“陛下笑什么?”
赵熠难得看她气恼,无论在人前还是在他面前,好像从未见她有过一丝愠气。
如若能有办法,他恨不得将这一刻当作典籍孤本珍藏起来。
“我笑的是,姐姐说话总是像个老夫子,这是觉得我日日面对那些老臣还不够,所以要到姐姐这里来洗耳听训。”
贤妃有些哑口无言,心中生出淡淡的怅惘,沉吟许久,淡笑道:“陛下有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听不得我这老夫子絮絮叨叨。无妨,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话,难免带着些说教意味,我自己也是知道的,陛下往后不听就是了。”
话说得古井无波,仿佛还是从前云淡风轻的语调,不掺喜怒,可赵熠却听出了酸酸涩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