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闭眼,半梦半醒。
棍棒砸在皮骨上的撞击声始终停留在耳边,似要将人的神魂敲击成碎片。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母亲被狠狠扯下一缕头发,露出大块血肉淋漓的头皮,那种绝望的痛呼声反反复复敲击着他的耳膜……
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在他面前上吊自杀,没有一句交代。
逼着他走向绝路的人,他的父亲,被他杀死在一间破庙里。
三天三夜,他亲眼看着恶犬啃烂他半边脸,亲手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狗,喂乌鸦.
满地血渍,一片狼藉,他将地上腥膻的碎肉抓起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
堂舅父夜里掘了他母亲的坟墓,将一具快要腐烂发臭的尸体翻出来,坐上去。
待他还算不错的师父,为了下一场赌局的赌注,将他诓骗进宫,最后得了五两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兴致盎然地离开。
……
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么?恐怕是慷他之慨,好旁人之生。
世上的恶鬼不能再多一个,于是将所有的恶臭和苦痛都倾倒在他一人身上。
他多一分痛楚,世人便少一分。
如此算来,也划算得很。
睡梦中,他额头不断沁出冷汗,拳头握得咯吱响.
指甲嵌进肉里,无边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淹没。
迷迷糊糊间,一只温温热热的小手将他攥紧的指节缓缓打开,揉了揉掌心被指甲抠出的月牙痕儿。
软乎乎的一团。
他下意识地抓紧,像漂泊无依的人握紧一根浮木,抓住了便是死也不肯放手。
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牵紧了他的小指,也许还不够,又摊开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他贪恋这样滚烫的热意,贪婪地收力,抓紧。
直到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吟,才知道原来十指紧扣是会疼的。
他缓缓松了力气,良久,从梦魇中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让你在宫里待着么,怎么回来了?”
这世上只有她敢悄悄进他的屋子,只有她会不动声色地握紧恶人的手掌。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微微带着愠气。
见喜猛地一震,嗓音颤抖:“厂督,你醒了?还疼不疼?”
他趴在床上,额头的冷汗淋湿鬓角,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唇上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闭眼喘息一阵,似乎能减轻一些后背传来的剧痛。
“不疼。”
伤痛为他的声线酝酿出一些淡漠的味道。
听他低低沉沉地说出两个字,见喜心里直哆嗦。
周身寒意凛冽,整个后背都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踏板上的铜盆放着浸泡在血水里的面巾,整个屋子都萦绕着散不去的腥味。
怎么会不疼?
他怕她不信,又咬着牙喘着气,耐心解释:“杖脊的打法都有讲究,最重的十几杖下去脊骨断裂,直接要了人命,而有的看着皮开肉绽,其实伤的只有皮肉,伤不到骨头。”
见喜脑海中本就混乱,只听到了“脊骨断裂”几个字,当即吓得魂出七窍:“您骨头都被打断了?”
梁寒吁出一口气,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掌:“不是,我受的伤仅限于你看到的这些,看着疼,实则无碍,休养几日便好。”
她讷讷地点头,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下下地轻轻搓他的手,咬着唇把眼泪憋了回去。
来的路上已经哭够了。
若是在这哭,让他是心疼他自己,还是心疼她呢。
沉吟半晌,梁寒继续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谁带你出的宫?”
见喜一听到这话,心火便烧得旺盛起来,可又不忍真的怪他。
这会脚步虚浮,膝盖痛得压根站不起来,她便顺势坐到踏板上,肩膀靠着床沿,一只手抬起来牵着他。
“您可真是考虑周到,不让我回来瞧您,这是陷我于不义!”
她凶巴巴地甩了个眼刀子给他,“牙牌全给您收走了,我只好去找陛下求个恩典,陛下瞧我可怜,扎在养心殿外跟块望夫石似的,想也没想就答应啦。”
他怔了怔,料想底下那些人也不敢拂他的意思,原来竟是得了陛下恩准。
偏头望见她眼眶红红地盯着他后背,忍不住抬手将她小脸掰回来,“别看了,难看。”
他想到什么,忽然弯了弯嘴角,遗憾道:“让你失望了。原本还有一身漂亮的皮子,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往后我在你跟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眼睛一酸,嫌弃地瞅他一眼,“这就是您不让我出宫的原因?可真有你的!这伤若是一辈子好不成了,我也不介意。您要是介意我看,往后咱们黑灯瞎火地做也一样,还是说,您喜欢亮亮堂堂的?”
他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含笑咳嗽几声,身子一颤动,牵连到背脊的伤口,立即痛得眉头皱紧。
见喜立马慌了神,想去拍拍他后背,可后背受着伤,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他将她的手牵过来,压在心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