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荼斯沿着城主府接待厅, 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是一间书房,书卷和公文在长桌一侧码得整整齐齐,大概就是伊禄莱拉城主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
不过, 此时的城主大约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公文, 他坐在桌后,手指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表情略有些疲惫。
卢卡则站在他对面, 神色带着惯常的倔劲。
洛荼斯隐在一边,听这对父子的谈话。
“……这次你跟随殿下护卫商队是在执行军令,我不追究, 等商队到了阿赫特,你立刻回来。”
卢克埃塔这么说。
卢卡:“为什么?我现在是殿下的亲卫,殿下在哪儿我在哪儿。”
城主:“难道你还想一直跟着王女?”
“有什么不行。”卢卡是真的在疑惑,“在接替您成为城主之前, 我可以遵照内心的声音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只要不违反律法和道德, 您答应过的。”
城主怒道:“前提是你不把忠诚交出去!作为伊禄莱拉的守护者,能让我们效忠的只有现在和未来的王, 你究竟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跑去边境找王女?”
“可是王女殿下就是未来的王啊!”
卢卡理直气壮。
闻言, 卢克埃塔面色顿时变了,他第一时间起身, 快步到门边窗前确认周围有没有人, 接着关窗拉帘, 低声斥责:“胡说什么, 你疯了, 至少也掂量着别给王女添麻烦——”
卢卡倒是很有信心:“过来之前我看过了, 附近没人,放心吧。”
城主深吸口气,把手臂放到了桌子底下,估计是怕一怒之下出手打死亲生儿子。
洛荼斯:“……”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场家庭剧,名字就叫《傻儿子和他苦心孤诣的老父亲》。
父子二人沉默片刻,仿佛是在各自舒缓情绪,终于城主再次开口:“你要追随王女,至少也得给我个理由。”
卢卡当即道:“嗯,这都要归功于您的教导。”
城主的血压又有上升趋势:“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
“您忘了吗?”卢卡略感迷惑,似乎不明白父亲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不过——“没关系,我每个单词都记得清清楚楚,等我给您复述一遍。”
在神灵与凡人的注视下,卢卡模仿童年记忆中父亲的语调,认真道:
“命中注定要书写历史的人……”
卢克埃塔听着,面色冷硬,记忆却已被拉回数年前。
那时他刚接到先王离世的消息,独自坐在书房喝酒,他一向克制,所以哪怕是悲痛至极,也没有放任自己喝醉。
妻子担心他,派卢卡来送解酒的热茶。
借着酒意,他对儿子说:
“我所追随的王者已经离去,但是卢卡,你还有机会……”
“我的儿子啊,牢记我的话,要知道命中注定要书写历史的人是很少有的,只要看到他,你就能感觉到,之后你要做的就是誓死追随他、成为他的剑与盾。”
“——于是你的名字,也将刻在他所创造的历史之中!”
回忆汹涌而来,卢克埃塔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力不从心,当时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他早就不记得了。
但卢卡却将这段话铭刻在心。
“我承认说过这句话,可她是王女。”卢克埃塔缓缓道,“不是霍斯特陛下,也不是王太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卢卡?”
卢卡睁大眼:“你当时也没说不能是王女啊。”
他自顾自琢磨半晌,肃然道:“父亲,您肯定是不了解王女殿下有多厉害,只要您和殿下切磋一下就知道了,殿下就是可以书写历史的人。”
“武力如何能代表一切……”卢克埃塔长叹一声,猛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做出过找殿下对打这样失礼的举动?”
两人互相瞪视,卢卡后退一步:“咳。”
卢克埃塔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下一刻,卢卡被城主追打着逃出书房,他的余音在房间里回荡:
“您不愿意就算了,反正王女殿下每天都训练切磋不松懈,您找个时间去看看,看看就明白了!”
卢克埃塔中气十足地骂:“混账!孽子!不知礼数的兔崽子!!”
“父亲,礼仪,注意礼仪——”
洛荼斯独自一灵飘在房间里,目送这对父子追逃而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此刻应该手里拿着些什么,比如瓜子,比如茶。
不过这么看来,伊禄莱拉城主本人或许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死板,他内心依然满怀对追随明主的渴求,只是从不轻易表露。
过了一阵,城主才从门外回来。
卢克埃塔正值壮年,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更苍老,额头的纹路和深深的法令纹毫无顾忌地昭示岁月流逝,他闭着眼靠在高背椅上,模样疲惫。
就在洛荼斯以为他要这么睡着,想着过去试试看能否入梦时,城主忽然自言自语道:
“不能这么下去了,王室的直系又怎么样,等挑破意图的那一天真正来临,有多少人会站在王女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