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娟停止了撒泼打滚,侧躺在青砖的地面上,挽起的发髻在挣扎中松散开来,胡乱地遮在脸上、颈间,她的双手环抱着膝盖,头颅勾成个豆芽含在胸前。 人在哀哀地哭!哭得悲凉而又绝望。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那晚的事只要稍一回想,就能发现端倪。 土匪从村东而来,隔雨相望,庄墙上的守卫放出了第一个信号,不知是雨太大,还是放信号的人太过慌乱,那信号哑在半空又坠了下来。 周家大院的急铃响起,她和丈夫于睡梦中惊醒,飞快穿好衣服出了屋门绕过回廓朝外跑去,丈夫去了公婆的院落,她赶去了孩子们的小院。 她是周家的长媳,自从嫁进来,青坪镇这疙瘩就没太平过。 乱遭遭的人群里,她虽惊却不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女眷孩子前往地道里躲藏。 封道前,清点人数才发现,白日里来走亲的小姑和两个外甥失了踪影。慌乱间有人说,似看见有长工带着她们娘三往前院去了。 怕家中公婆怪罪,也怕天宝有个万一,将来和奚家庄落下仇怨。所以就算心有不愿,她还是决定上去寻找。 长媳是她娘家的侄女,见不得她一人冒险,跟了出来。 踏出地道,转过遮避物摸索着来到前院与角门的夹道,她们看到了被长工护在中心往角门外逃去的小姑母子,也看到了从前院追来的公公,更是听到了他与天宝的对话(毒誓)。 那一瞬间,她头脑发涨地想着……完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公爹都给了小姑……强烈的不甘冲刺着她的神经。 她都不知道……当时她有没有跟着长媳一起喊,喊那句有人从侧门跑了!有人带着大黄鱼从侧门跑了! 雨夜中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在走廊屋檐下,将一切照得清楚,打马而来的匪徒被声音引来…… 长媳拽着她的手飞快地朝地道跑,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奚六爷猜的没错,开始他们只是求财,并不想赶尽杀绝,怕引起周边富户的众怒、反击…… …… 后来的一切就像是生命的结点,噩梦的开始。 ……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浑浑噩噩地办着公公、婆婆、丈夫、儿子、媳妇、二弟、弟媳、侄子……的丧事。 她不敢停、不敢想、不敢认……只有像驼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她才有活下去勇气,才能蒙着良心将一切过错推出去,推给已死的小姑!推给12岁的天宝! 周向西木着一脸站在当地,呆呆地看着他大嫂。 妻子的木然、女儿的绝望,侄女高高吊起的双脚,弟媳撞墙软倒的尸体……,一一在他的眼前晃过。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或者说他不知自己心底的悲怆、绝望、痛恨该向谁述求。 …… 得知王麻子死去那刻,赵继祖的腿就软了,一身的肥肉像失了骨头般地堆积着。 奚士纶说什么,他应什么,再无那日充起来的强横与无赖。 老太太的五十亩嫁妆田+五十块大洋+500元纸钞换回了天宝。 赵继祖新娶的妻子,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还被县里的大夫确疹为男胎。自是不愿再要伤了元气,就是日后也体弱多病,需要精心细养的天估。 赵大花有心接手,转眼间又被赵继祖哄着,以要照顾新妇的借口拒了。 杜娟不哭了,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周向西看向天宝、天佑的目光一片复杂,不忍放手却也无法坦然面对。 奚士纶和老妻对视一眼,看向儿子、儿媳。 李乐仪拍了拍怀中还在小声抽噎着的天佑,心下也有些为难。 如今不像前两年,家有佣人。 她要上课,老太太年纪大了,孩子留下,谁来照顾? “我带他!伤好后,我去镇上扛包——养他!”天宝在床上挣扎着坐起,红着眼眶倔强地道,“他是我弟,有我就有他!” 这话说得颇有些……姜言抿唇轻笑,“爷爷留下吧!庄子里请个妇人先帮忙照顾着。”再犹豫一下,天宝这个刚认回的堂弟……怕要出口反悔回来了……日后一家人再相处岂不别扭…… 奚士纶朝姜言、天宝点了点头,转首对周向西道:“天佑养在奚家,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吧!将孩子记在你们周家名下,人我们来养。哪怕逢年过节接孩子过去,住上一天两天或一会儿呢。” …… 方仲元从奚家离开,先回了趟医院。 几日不在,周家庄送来的伤患,又嗝毙了几位。 一时小小的太平间里人满为患。 琥珀蜜蜡事件中被害的主角周庆丰的尸体也混在了其中。 办完事,从医院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漫天星辰。 拎着奚家老太太给他带回的秘制咸菜、酱豆、烧虾,方仲元拐了几个胡同,到了奚兆赫的落脚点。 屋里熄了灯,院内一片银色光华,方仲元有钥匙,可门却是从里面扛着的。 “笃笃……”三长两短敲过,方仲元侧身往墙上一靠,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人起来,是西屋的方向,那里住着小武,“谁?” “我!”方仲元放松了身子,“老赫呢?” “吧嗒!”小武将门栓拿起,他的手已经很轻了,可在静寂的夜间,听起来还是那么的突兀,远远地有狗吠声传来。 一只手从门缝里插出,握住门边提着开了门(减小了门轴的磨擦),隐有的一点声音也消失在邻人的梦中呓语里。 “进山还没回来?”小武侧着身子让方仲元进院,随后关了门,重新落了栓。 “什么时候去的?”方仲元一边朝内走一边问。 “昨天凌晨去的。”小武跟在他后面,“你从奚家庄回来?” “嗯。” “如何?”小武问。 “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