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想说不好,她抬眼看着连熙微,缓慢而坚定地把手抽了出去。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人应当往前看。”
连柔仅说了这么一句。
连熙微心思缜密,自然察觉到她排斥的态度,想起骠骑将军对连柔的护持爱惜,她眸色暗了暗,轻声道:
“柔儿,你还记得秦琰吗?他是相府的嫡次子,温和有礼,是建业城中难得的俊彦。”
连柔不明白,连熙微为何会突然提到秦琰,她拧了拧眉,未曾开口。
五香丸的味道浅浅浮动,如同一张大网将姐妹俩笼罩在内,只听连熙微继续道:
“先前在陪都时,他见了你一面,之后便再难忘怀,可柔儿似是对秦公子有些误会,不止拒绝了他的提亲,还转头就嫁给了骠骑将军。即便秦公子冒犯了你,也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连熙微每说一个字,连柔心底的厌恶就多一分。
“不必。我与秦公子并无误会,只是不太熟稔罢了。”
连熙微还想说什么,便见到男席那边的宾客从宫室内鱼贯而出。
连熙微不怕软弱无能的胞妹,却怕极了那位嗜血成性的骠骑将军。
成为陈王侧妃后,她知晓的事情比以往多得多,伏廷在战场上坑杀北魏的军士,因手段太过残虐,凶名传遍了整个北魏。
方才北魏使臣在殿上分明看到了伏廷,但他却像只被吓坏了的鹌鹑似的,急忙别过头去,连对视都不敢,更别提找伏廷的麻烦了。
心中转过这种想法,连熙微一抬头,便看见俊美高大的青年阔步走来,如同潜行在黑暗中的孤狼,不知何时就会给人致命一击。
女子瞳仁一缩,忙低下头去。
直到伏廷夫妻消失在视线中,她踉跄了下,脊背倚靠在冰冷的立柱上,缓缓擦拭额间的冷汗。
立春过后,天气转暖了许多,晚风习习,不断拂动连柔的裙裾。
夫妻俩坐上马车,伏廷关上车门,剑眉微挑,问:“怎么遇上连熙微了?”
“我在殿门外等您,她跟了出来。”
时至今日,连柔虽忌惮连熙微,但对她的恐惧却没有先前那么深浓。
“您别担心,宫宴既已结束,咱们也该折返陪都了,就算她城府再深,两地相隔千里,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车驾不断前行,突然,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
若非伏廷紧紧攥住连柔的手腕,她说不定会摔出去。
前后活了两辈子,连柔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地动,她害怕极了,肩膀不住颤抖。
马车足足摇动了几息功夫,才恢复如常。
伏廷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一下下拍抚着她的后背,压低了嗓音安抚:“别怕,卫城那边有庄燮在,即便发生了地龙翻身,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连柔点了点头,整颗心仍旧悬在半空,无法安定下来。
翌日清早,皇帝听到麒麟卫的通禀声,不由松了口气。
卫城百姓早就被庄燮安置在城外的空地上,要是有人不服管教,麒麟卫便用麻绳将其捆起来。这帮人最开始还叫喊不休,等到夜里,看见房屋塌陷、山石滚滚而落的场景,终于安分不少。
居民并无死伤,可惜家财损失惨重。
皇帝思索一番,派刚刚加冠,还未封王的七皇子前往卫城。
不是他不想派陈王去,只是庄燮脾性独,先前与陈王生出了龃龉,赈灾乃是大事,总不能由着二人胡闹。
卫城的灾祸很快平息,连柔也准备收拾东西,返回陪都。
建业这个地方有她最不堪、最痛苦的回忆,若非太后强留,她根本不会留在此处。
这天,太后邀请了不少年轻女眷来镇国寺参加素宴,连柔想借此机会跟太后辞别,便乘坐马车前往京郊。
镇国寺香火鼎盛,香客不仅囊括了达官显贵,普通百姓也对这里深信不疑。
连柔头戴帷帽,缓步走进竹苑。
此地的桌椅用具皆为竹器,就连墙角也栽种着大片大片的佛肚竹。
她刚迈过门槛,鼻前便嗅到了一阵清新的草木香,其中夹杂的女子的脂粉气,好在竹苑开阔,味道也不算难闻。
云梁郡主紧紧盯着那名纤细女子,用力薅下了几片竹叶,她强压住心内的不忿,刻意挤出一丝笑,走上前道:
“伏夫人,前几日在宫宴上多有冒犯,还请您莫要见怪。”
听到女子的声音,连柔不由皱紧了眉,虽说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却清楚云梁并非宽和大度的性情,这会儿主动跟自己道歉,怕是有些不对。
“无妨。”她轻声回答。
艳丽面庞扭曲了一瞬,云梁暗自腹诽:不过只是个粗鄙低贱的商户女罢了,一朝嫁给骠骑将军,就开始拿腔作调,若不让她吃点苦头,恐怕她永远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要是伏夫人不嫌弃,就过来坐坐吧。”
云梁做了个请的手势,连柔虽不想跟她过去,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她的颜面。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竹案前,云梁笑盈盈地递了碗竹叶茶。
连柔掀开茶盖,闻到茶汤的味道时,忍不住咬了下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