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缓缓在青砚中研墨,深浓墨汁略微漾开,她叠着眉,盯着眼前的宣纸,完全不知该从何落笔。
“怎么?反悔了?”
伏廷背靠着立柱,他身量高,肩膀宽阔,因常年练内家功夫的缘故,看起来并不算壮硕。
但连柔却知道这人有多危险。
手里的毛笔颤了颤,她怕伏廷误会,轻声细气地解释:“舅舅,我不曾反悔,只是不知该如何立这字据。”
向来莹亮的杏眼中满是认真,伏廷暗暗啧了一声。
长夏伯老奸巨猾,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宁沅的性子肖似其父,伏廷也没把这个外甥女放在眼里。
倒是连柔,简直乖得不行,也不知是如何在高门大院中平安长大的。
“倒也不必写得那么清楚,只写明你欠我一件东西,须日后偿还即可。”伏廷漫不经心地道。
男人一边说,连柔一边写,她自小练的小楷,这手字虽然算不得独具风骨韵致,也能称得上娟秀规整。
可惜她前世右手断指后,就只能尝试着以左手握笔,许是她太笨拙,抑或是迈不过心里那关,直到被连熙微关进庵堂,她写出的字还不如三岁小儿。
写完后,连柔将毛笔放回笔格上,轻轻吹了两口气,待墨迹干透,才将小心谨慎地将字据双手奉到伏廷跟前。
“还请您查验。”
绵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伏廷眉宇先是一皱,随即又平复如常。
他这个便宜外甥女倒是生了副好嗓子。
伏廷没把所谓的“字据”放在眼里,他长臂一伸,将薄薄纸张简单折过直接放入袖笼中。方才在亭中小憩片刻,他情绪放缓了几分,此时也没有为难连柔,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
“先回去吧,你救下长公主,行宫那边应当会派人前来,无须太过在意。”
连柔如蒙大赦,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也落回实处,她冲着伏廷屈了屈膝,小跑着离开凉亭。
发梢被风吹得微扬,遗留下一丝几近于无的甜香。
刚迈进厢房,连柔直接坐在桌前,端起冷透的茶汤往嘴里灌。
青苓没来得及阻拦,忍不住咕哝着:“小姐,即便鱼泉天气比陪都凉
快些,也不能吃冷茶,当心闹了肚子。”
连柔知道这丫鬟是为她好,缓过神来便点点头:“我省的,下次不会这样了。”
“奴婢万万没想到,那位盲了眼的夫人竟是长公主,公主身边的女官真是不上心,将人留在山林间,也不怕出事。”
连柔并未多言,她从来不相信世间有什么巧合,伺候长公主的女官平日里不出错,偏生将人带出行宫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致使长公主遇上山匪,丢了性命。
主仆俩正在交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连柔回过头,发现是连熙微挽着焉氏胳膊站在那儿。
焉氏眼底蕴着忧色,拉住幺女的手,轻轻拍抚几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连熙微则与母亲相反,她虽皱着眉,眼神却在不断闪烁,斟酌了好半晌才问:“柔儿,骠骑将军为何会带镇北军来到别庄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自幼生活在长夏伯府中,连熙微很清楚宁家有多看重骠骑将军这位姻亲,宁沅也几次三番吹嘘自己的身份,因此在看到连柔和骠骑将军扯上关系时,连熙微才会如此在意。
耳畔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声,连柔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很清楚那副清丽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无非是厌与憎、恨与恶。
“我在林中遇上了一位年轻夫人,乃是当朝的长公主,她身子不便,我将人带回别庄歇息,骠骑将军是来接长公主折返行宫的。”
方才的事瞒是瞒不住的,与其任连熙微揣测猜忌,还不如自己如实说出口,免得闹出风波让母亲为难。
“那位夫人竟是长公主?”
连熙微双目瞪得滚圆,胸腔中充斥着浓到化不开的惊愕,待这份情绪褪去后,她眸底划过一丝嫉妒,明明她和连柔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凭什么连柔的运道这般好,救下了长公主,日后得了这位的青眼,就好比搭起一座登天梯,直接将人送上枝头。
连柔漫不经心地颔首。
她救月娘时,并不知那是贵不可言的长公主,眼下知晓了月娘的身份,也并不想借此得到什么。
总归无愧于心。
连熙微抿紧唇,没再开口。
倒是焉氏眉心皱起,压低声音叮咛:“柔儿,我
听伯爷说,骠骑将军最是喜怒不定,先前在长公主面前和颜悦色,却不代表他性情温和,这样的贵人咱们招惹不起,你和熙微过不了几时便要定亲了,还需事事谨慎,时时当心才是。”
连柔往前走了几步,握住母亲微凉的指尖,乖巧应了一声。
转眼又是两天,连熙微虽说是来鱼泉避暑,安生待在别庄中的时间却不算长。每日她天蒙蒙就亮出门,直到夕光隐现才回府,不知在忙些什么。
对于长女反常的举动,焉氏忧心不已,偏偏又不敢说重话。
知女莫若母,熙微从小就是个要强的,若说重了她怕是会生出芥蒂,可若是不说,姑娘家这般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