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说完,长长呼了口气,仿佛将沉积在心中的郁结一气发泄了出去。
“你没杀人,你只是遵从本心救了心爱的人。可被你放弃那个我却死了,那个全心全意爱了你很多很多年的我。”
沈云亭静默了许久,长睫上染了一层湿气,梗着声想开口:“我没有,我不是……”
“你想说你不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嘉禾面色发白,惨淡地笑了声,“幸好你不是。”
沈云亭呼吸一顿,垂眸不敢与她对视,因为他就是那个人。
嘉禾用银簪指向沈云亭心口,看向沈云亭的眼睛发红发潮,硬气道:“若你是那个人,若那个人还敢站在我眼前,在见到他的那一瞬,这根簪子不入他肺腑,便染我的血。我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沈云亭低头看那根指着自己心口的银簪,低声问:“无论那个人有什么苦衷都不会原谅他吗?”
“是。”嘉禾道。
沈云亭缓缓抬手握住那根对准他心口的银簪,她对准的那个地方太疼了,疼得快死了。
嘉禾不止不要他,还恨透了他。
他微红着眼,想就这么握着让她刺进去,可他怕……
不是怕死,只是怕死了再也看不到她。
贪恋温柔,渴望温暖,想抓住这世上唯一爱过他的人,不要再弄丢。
坦白的话梗在喉头,却深深地被沈云亭咽了下去。
他不敢告诉她,他就是那个人,那个她永远不想再见的人。
沈云亭气息颤着,缓缓将那根对准他心口的银簪挪开,隐忍着朝嘉禾笑了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温声对她道:“太晚了,我先走了,好好休息嘉……程姑娘。”
想唤她嘉禾,很想。
可是不敢不能。
他再也不能喊她的名字,只能道一声——
程姑娘。
那声他从前一直挂在口中的“程姑娘”再也去不掉了。
嘉禾面色无波朝沈云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门口指了指:“大人请吧。”
沈云亭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抬步离开嘉禾所在的营帐,直到消失在营帐。
嘉禾缓了口气,捧起水碗大口喝水,喝完水气喘吁吁地看着水碗中映照着的自己。
穿着嫁衣,发丝散乱,口脂在嘴边被沈云亭亲晕了一圈。过了许久,激动的心绪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嘉禾想起前两世的自己,连去牵一下沈云亭的手,都要小心翼翼地再三试探。
可沈云亭对她从来都是想亲便亲想做那种事随时随地便做,从来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告诉自己,自己绝对不会再活成那个样子。
当她把簪子对准沈云亭,学会拒绝他尊重自己的时候,她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营帐外,沈云亭迎着风沙呆呆望着营帐内的人影,他静静地守着嘉禾。
月色深沉,沈云亭问自己能不能放手?
答案是不能。
前两世那个混蛋已经没机会了,可这一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嘉禾事的那个他,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知道这很令人不耻,可即使再无/耻/下/流,他也不能放开她。
他一定会重新成为嘉禾的男人。
*
在西北逗留了一月,程景玄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启程回京。
此次西北之行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凉州刺史汪仁为祸西北多年,侵吞土地,霸占良田,欺压百姓,洗劫合谈金,此事经沈云亭彻查,将汪仁一干人等抓获,且寻回了被汪仁藏在地窖的合谈金。
汪仁在凉州根基颇深,沈云亭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将汪仁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得益于第一世他曾前往西北调查程景玄失踪一事。
前世嘉禾死后不久,他亲手为程景玄手刃了汪仁这个败类。
故而他对汪仁在凉州的势力分布和犯罪证据了如指掌。
至于骆远他们,不过是一群小贼罢了,汪仁刻意散步谣言,将骆远夸大成无恶不作的悍匪,目的便是为了将自己所犯的大事都推给“悍匪”,以掩盖自己的罪行。
骆远虽罪不至死,但依照大邺律,需处割手之刑。一切刑罚皆等回京之后由延庆帝定夺。
回京路途遥远,行至半路,一行人到驿站休息。深夜嘉禾正躺在驿站客房的木床上休息。
正闭着眼,屋里一片安静,窗边忽传来一阵轻轻的扣打之声,嘉禾朝窗边望去,若有似无地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警惕地起身,赤着脚轻声走到窗前,默了片刻“嘎吱”推开纸窗。
她探头朝窗外望了望,没瞧见人影,低下头却见窗槛与墙的缝隙处插着个小糖人。
小糖人晶莹剔透散着甜香,嘉禾垂眸盯着看了会儿,“啪”地一声关上了窗。
她心里清楚,阿兄伤未痊愈,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谁会给她送小糖人?
可惜她不再是那个会从他手中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接过糖人的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