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三千年前的旧宫,叛军袭来时震耳欲聋的呼喝,还有季雪庭面前那个俊秀苍白的男人,都在一瞬间凝固在了原地,随后慢慢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而同一时刻,季雪庭面色不变,手中凌苍剑宛若一道悄然而至,含着霜雪的风,斜斜劈开了整片虚空。
在他的剑刃之下,整个世界倏然一暗——
随后,宛若被人失手打碎的琉璃镜一般,瞬间化为无数水晶石屑般崩落的碎片。
碎片缓缓落下,尚在半空便化为了缠绕着细小金光的烟云。随后消失。
青州荒野之外破旧的茅草屋与小院再一次出现在季雪庭的眼前,同时,在他无比澄静的瞳孔之中,还倒映出了另外一道影子。
无数黑色的丝线在半空中不断游走晃动,在夜色中一点点凝结聚合成似鹿非鹿的巨大兽形,相互交错的黑丝无时无刻在它的身体表面蠕动盘旋,让它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溢散在夜色之中。它周身漆黑,如深渊之底,偏偏头部伸出的树枝状的鹿角却惨白如同人骨,在风中发出“咔啦”“咔啦”骨节交错似的奇异声响。
跟季雪庭之前斩杀过的许多怪物比起来,他面前的这头“黑鹿”外形地恐怖与狰狞程度都远远排不上号。然而,在对上它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的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扭曲。
晦暗。
混乱。
嘈杂。
怪异。
……
即便是已经在世间行走修行了三千年的季雪庭,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那只怪物身上萦绕着的诡异气息。
这玩意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妖魔,这玩意应当是……
猖神。
让世人甚至不敢以妖魔唤之,只敢尊称为“神”的怪物。
【难怪……】
季雪庭不由暗自感叹。也就是那上古传说中才提到的猖神才有此神通吧:甚至连作为仙官的季雪庭,都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它直接拉入了幻梦之中,甚至还被它窥见了昔时记忆,并且以之为基础重现了往事。
想来那幻梦的作用便是撼动心神,若是道心不坚,恐怕早在他饮下毒酒的那一刻便会心智溃散,被永远纳入幻境之中再也无法苏醒了。
只可惜,就像是季雪庭先前说的,即便是猖神所构建出来的完美幻境,对于修行无情道的他来说,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傀儡戏而已。
真正的难题反而是在幻梦破碎之后……
以季雪庭如今所知所感,这玩意的厉害之处,似乎并不仅仅是在操控人心这一点上:在看到猖神而微微分神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眼前忽然晃过几缕黑丝。
他顿觉不妙,连忙向后跃去。
下一刻,他周身剑光四溢,凌苍剑自行护主,斩断了数道企图缠上他的黑丝。如此这般又过了片刻,他才隐约觉得身体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竟然已经多了一道长长血痕,如今整片衣衫都已经被染得通红。
光只看那伤口便可猜得到,若是方才季雪庭躲闪不及时,现在恐怕都已经被拦腰截断化为两段了。
更可怕的是,那猖神发动攻击时候竟然是那么无声无息,看似飘逸,实则迅捷无比,竟然连他都未能避开。
“这是来真的了?”
季雪庭脱下外袍,随意系在腰间,权当包扎了那骇人伤口,随后便冷冷叹道。
随着季雪庭的心念神动,他手中的凌苍剑剑体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澄澈透明。冰冷的雪光从剑刃上缓缓流泻而出,季雪庭的目光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冰冷和漠然。之前一直包裹在他身上的那名为“温柔”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剩下的只有一具冰霜傀儡般的人形。
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快,更锋利,更恐怖——
莹白的剑光似流星,似冰瀑,似北地最狂乱的风雪,以惊人的势态化为一片冷光呼啸着袭向了院落中的怪物。
在这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已经被季雪庭的剑所笼罩。
任何人,任何怪物,都逃不过那把冰刃剑。
然而……
剑光掠过猖神之后,那只怪物的身形微微溃散了一瞬,随即便又重新凝聚成型。它依旧站在原地,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身上蔓延开来的黑丝似乎变得零落一些,透出了下方微微发光的皮肤。
季雪庭目光一凛,本想要看清黑丝之下猖神的真身,奈何此时那只怪物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季雪庭的不好惹,身形一晃,便如同烟云一般朝着小院之外漆黑的旷野飘去。
季雪庭皱了皱眉头,立刻提剑去追,结果还没有来得及跨出几步,茅草屋内忽然鬼魅一般闪出了一道人影——
“对不起……对不起……阿雪,是我不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口中不断喃喃低语,表情哀伤绝望到了极致,月色之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黑沉沉的宛若枯井。
季雪庭只看看了他一眼,便叹气道:“我都说了,这种把戏实在没用啊。”
很显然,今天被猖神拉入噩梦之中并不仅仅只有季雪庭一人,此时时刻,就跟所有在关键时刻跑出来碍手碍脚,阻挡主角干正事的配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