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郝四道等不及第一批空调扇到手就坐上了回乡的火车。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十几个人,那时候大家兜里的钱比脸还干净,十几个人只订了六个座位,大家轮流换着坐去到了深市。时下逢年过节火车票硬座的价格都会涨,尤其深市喊出建设特区的口号后,全国各地涌来了无数的打工人,深市火车硬座票更是一票难求。
而现在每个人兜里起码有两百块,大家整整齐齐地买下了一张硬座票。他们拎着深市的特产,大包小包装得满满地回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两百块在乡下足够让全家人滋润地过上一整年,吃大米白面、饭桌见得着肉,家里能添上像模像样的家具,省着点花还能讨上一个媳妇。
“哎,可惜了,要是留在深市给他们搞装修,说不定还能挣上一笔呢!”一个兄弟连拍着大腿后悔地说,可是脸上却还是挂着笑的。
几十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郝四道看,那炙热的目光简直要把郝四道看化了。他们的心窝子热热的,满心满眼都是郝四道,这一趟让他们彻底看明白了,他是个能耐人,他们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
“四道哥,你跟嫂子说了回去的消息了吗?”
郝四道摇头,他在随身听里只录了十月份计划的行程,并没有透露他要回去的消息。可是中秋节是团聚的日子,怎么可能不回家?
他的兜里装着一本薄薄的存折本,乘车的间隙他翻出来看,上面印着一列淡淡的铅字,近期频繁地存、取钱,最末尾的数字是“3,123□□扇定金已经付了,工资已经发给兄弟们、装修材料费也付清了,剩下的钱都是属于郝四道的,足够他风风光光地给老婆下彩礼、定亲。
他想起小媳妇心窝就烫得厉害,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
……
郝四道下了火车后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情了。
他回了一趟下杏村,他那个老房子几个月不回来,却干干净净。家里虽然没有人了,但上下沟的兄弟们的家属偶尔会过来替他看着房子,顺手打扫卫生。
这座老房子经久失修,陈旧又穷酸,郝四道走的时候已经看它不顺眼了,他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挣钱把老屋子翻修一遍、再买“三转一响”风风光光把媳妇讨进门。现在他兜里的钱不仅足够盖一件房子,甚至还能给它添上新四大件。
这一回,他带了一台黑白电视回来。崭新的电视机机身十分光滑平整、沉实,带上火车时候还挺沉的,好在他力气大拎在手上也不嫌重。
李二柱瞅着郝四道说:“四道哥,这么晚了,今晚先去我家吃吃饭吧,等吃饱喝足了收拾好了明天再去嫂子那里。”
他们这幅模样说是出去讨了三天饭都能说得过去。
前段时间他们自己动手把一整层的商铺装修了一遍,干得都是累人的体力活,上午刚收拾完、下午换身衣服就坐火车回来了,跟工地里的工人没什么两样,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整个夏天李二柱都在外面跑生意,深市太热,大家都晒得浑身黝黑,皮都脱了好几层。
李二柱跟范书玉带的“特产”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李二柱的父母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连忙给郝四道倒酒。
“四道,叔跟你说声谢——谢你带二柱出去见了世面!”
这几个月李二柱频频给家里汇钱,自从他出去到现在拢共往家里汇了五百块,现在又抱回了一台电视机。全家人爱不释手地摸着黑白电视机,跟做梦似的。
下杏村没有哪一户人家有黑白电视机,而郝四道这帮人是第一批买得起电视机的人。
他们只要把电视机往门口一摆,保证今晚全村人都会站在他们家门口,挤着看电视。但郝四道他们这帮人低调惯了,李二柱跟范书玉的父母即便是心里乐得找不着北、疯狂地想透露自己家有了电视,也只能憋在心里。
郝四道吃完晚饭便打算离开了,李二柱的父母热情地拉着他继续吃酒,“四道留下来睡个觉吧,天色不早了。”
郝四道只笑笑,吃饱饭仍是坚持离开了李家。
他循着地址找到了铁路局的大院,借着依稀的月光,挨家挨户地看着门牌。深深的石板路落在他摇曳的身影。
他看到孙淼淼的家已经熄了灯,她们做猪脚饭起得早,一般都会睡得早。
郝四道没想叫醒孙淼淼,只想碰碰运气来看她一面,没想到她早已经睡下。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了好一会都没等到一丝动静。郝四道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一根香烟抽完,他绕到院子后面透过窗子看她。小时候他更顽皮,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偷偷地溜进她家,把东西放在她的桌上。
郝四道站在窗前,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她放下了窗帘,他只听得见孙淼淼轻微又绵长的呼吸声。
他摸了摸香烟,正想点火抽一根,但想到会吵醒她便放了下来。他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只觉得夜变得越来越静,起初还有行人走路的声音,后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很久之后,电灯“答”地一声被拉响,是孙淼淼醒了准备起床炖猪蹄。
郝四道靠在窗边的身体一僵,高大的身影映在了窗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