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陀的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
阿娇才不管他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态度强硬地道:“我要是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发火,等会到蓬莱殿又该怎么劝?你至少告诉我,谁惹她发火,又是为什么事发火。”
春陀吱吱呜呜道:“长公主、梁王和陛下都在神仙殿里,另外还有长信詹事窦婴……”既然已经开口,他说话便渐渐流利起来。左右看一眼,狠狠一咬牙。言简意赅道:“太后提出立梁王为皇太弟,等陛下百年以后,传位于他。窦婴大人出言道反对,太后大怒,逼问陛下顾不顾兄弟至亲。”
阿娇:“……所以你是叫我去救场的吧?”
春陀讪笑,“这个词用得好,翁主实乃文曲星下凡。”
阿娇懒得搭理他,快步走进蓬莱殿中。值守的宿卫不会拦她,倒是一名小内侍硬着头皮在远远看到阿娇的时候,便进殿通报:翁主娇来了。他跪在地上,感受着殿内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声音的安静,清楚察觉到风雨来临前的肃杀,汗水顺着额头不停地往下流。
阿娇路过跪着的小内侍身边,脚步未停道:“你起来,出去吧。”
小内侍松一口气,出殿之后恨不得跪下给阿娇磕头。
其实殿内的人也并不比小内侍轻松。窦詹事抬起宽袖擦着汗,脸色苍白一片。长公主像是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刘启一杯杯喝酒,眼睛赤红。
梁王刘武面上不显,眸中却流露出七分紧张、三分得意。那什么,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嘛。
阿娇看向老太太,上前抚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说:“外祖母,阿娇来了!”
老太太深深呼一口气,压下愤怒道:“来得好!你来评评理……”
阿娇心中叹息,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等会儿评理不迟,您衣衫上沾着汤汁呢!阿娇先陪您进去更衣。”
随着两人的离去,殿内凝滞的氛围,终于被打破。
内室里,阿娇心疼道:“您一急腰背就出汗,不快些更换衣物容易着凉。上回就是因此染上风寒……”其实往里衣内隔一层干爽的布也行。
现代很多家长带孩子都不忘准备隔汗巾。
老太太知道自己每次生病,都会让阿娇担心,闻言底气不足道:“都是你大舅舅的错,把我都气糊涂了。”
人的情绪往往是上升很快,却不可能一直维持着长久的愤怒。阿娇一打岔,老太太明显没有刚才的激动了。她回过神来,甚至觉得帝位更迭之事,不该让阿娇参与。
一个弄不好,容易招来两个舅舅的埋怨。
可阿娇却觉得此时是说话的好时机。
“外祖母,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您疼爱二舅舅,希望天子的宝座由两个儿子轮流去坐,未来都能葬在帝陵之中,享受万世的供奉。在您的心里,这才一碗水端平。”
这话说到窦太后心坎里,她不住地点头:“还是娇娇知道外祖母的心。”
阿娇话锋一转:“咱们做个假设,若二舅舅顺利继承帝位,他百年之后,又该传位给谁呢?”
窦太后脱口而出:“自然是他的侄儿。我瞧着你大舅舅属意彘儿,正好他年纪不大,性情又聪慧。你二舅舅肯定愿意封他为太子!”
“二舅舅此时肯定是愿意的,可他对侄子能有多少感情?他一定更疼爱自己的儿子。到那时候,再来易储……”
阿娇看着外祖母道:“必定兄弟猜忌,朝廷不宁。一家人动起刀枪来,出现兵变也不奇怪。”
窦太后猛地攥住阿娇的手。
她说不出让刘武继承皇位,再世代相传的话。因为对长子太不公平,本朝的观念为长子、长孙支撑宗族,奉养父母,所以她不能把该是长子的,拿去给幺子。再偏心也得有个度,她可以耐不住幺子的哭诉,让他过一把皇帝的瘾……自家的天下,商量着来嘛!
可江山不能归于武儿一脉。
现在,窦太后清醒许多,只觉得之前的自己是魔怔了。
她有很高的政治素养,如何能为一己之私,让好不容易过上平安和乐日子的百姓们,再陷进战乱和困苦之中呢?
阿娇多么了解外祖母,见她态度有所松动,继续说:“您看,以前大舅舅多疼刘荣哥哥,满宫里谁也越不过他的母亲栗姬。结果呢!刘荣哥哥没当太子几年,大舅舅看他们母子俩就越发生厌,觉得刘荣哥哥一共两处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窦太后直接被逗笑了。
阿娇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如今,二舅舅只是对皇位生出一点觊觎的苗头,大舅舅也只是因为您对二舅舅更好,而拈酸吃醋,暗地里抱怨几句。可您重压之下,大舅舅真的碍于孝道,不情不愿的封二舅舅做皇太弟……您恐怕日日都得发愁,眼睁睁看着两兄弟之间的骨肉亲情逐渐消磨一空,见面好比仇人,到达不死不休的境地。”
窦太后听得愣住。她竟不知道,阿娇不涉朝事权谋,却能把得失看得如此透彻。哎!倒是她年老糊涂,太过溺爱孩子,故而常在家事上出昏招。好半晌,才开口道:“照你的意思,现在的局面才是最好的?”
“嗯嗯,现在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