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剑外九华英
望舒琴置于膝上,明月望着近旁的雪山,随意拨响了琴弦。
“你到底还是来了。”
她目光如雾似幻,似乎穿过了是剑看向渺远的虚无。
明月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她还不叫明月。
她抱着钱婆子留下的一件棉衣瑟瑟发抖,望着不远处的米缸,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为自己做一顿饭。
她生病了。
意识模糊间看向堂中供奉的信物——那是父亲说的,雪山派的信物。
看着看着眼泪就要涌出来:爹,娘,孩儿要去找你们了……
正当她满心绝望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捕捉到那被供奉着的信物,忽地闪过一丝微光。
虽是微光,然而在这无星无月的夜里依然亮眼的紧。
她惊异的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微光过后,堂中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
一身红裙,身带霞光。
她心中只闪过两个字。
仙子。
明月垂头弄弦,面色沉静仿佛当年的师父。
是剑静立在地,看着这般的明月,心中一痛。
“我来了。”
是剑裹着貂裘,脸庞如同寒冰难化。
这样的一个人,看向明月的时候眼里竟也带了一丝暖意。
明月恍若未闻。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后。”
她身后是与师父一起修起来的雪山派宗门。
明月轻轻抬起脸来,望着是剑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
终于从亲密无间,长成了相见陌路。
是剑垂眸。
“多谢师姐。”
明月轻笑,一时间竟辨不出是喜是悲。
“你可还记得师父说的话?”
是剑默然。
明月见他如此,明白自己多说无益。
“你执意如此……那便,再听我弹一曲吧。”
此曲过后,再无来日。
是剑眼中似有波动。
他心绪难明,却一口应承:“好。”
明月整了整衣袖,重新抱起望舒琴。
算起来,这琴跟着她也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世殊事异。
师父远走,可她当年说过的话一句句的应验了。
一身红衣的女子轻轻执着她的手,写下那几个字。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师父对他们三个说,日后行事为人,不要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
明月明白,师父这话,其实是说给她和是剑的。
小师弟念柳是太子,他日登基为帝,更是鲜少有人能利用这位。
而念柳学的恰好是权术和心术。
为帝者必善用人。
再怎么惊才绝艳的公卿,在皇帝眼里也只是天下这场棋局中的棋子。
这又何尝不是对念柳的提醒?
望他顾念同门情谊,到时不要让师兄师姐心寒。
明月一直记着这些。
如今面对着一意孤行的是剑,明月能做的,只有让他前行的路上少些阻碍。
他这一去,何时回来?
素手微扬,按在琴弦上。
明月心中逐渐平静。
琴音顿起,明月的心绪闪回十几年前的皇宫。
那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六儿姨母是皇宫里说一不二的宠妃。在这位宠妃的手腕下,他们得以来往自由全无阻碍。
念柳师弟与他们不一样——明月很早就知道。
师父说,教她是因为先祖情分,收下是剑是因着亏欠。
而教养念柳,是她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情。
师父说,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足够给这糟烂的天下寻一条生路。
明月便想起自己曾见过的西境。
她知道念柳身上承载着师父的期望,也承载着天下的希望。
曾经师父问他们,以后要做什么。
明月说,要找到雪山派的旧址,重新开宗立派。
念柳说,要让人人可吃饱,人人可穿暖。
只有是剑不作声。
明月心头涌起悲伤。
琴音渐弱,最终渐渐消失。
“师姐?怎么了。”
是剑看着明月一点点静下去。良久,她含着泪抬头。
“这一曲,你怕是听不完了。”
明月眼里有泪。
她没想到,是剑最终自己走上了那良弓与走狗的路。
念柳登基为帝,师父带着她找到这雪山,重建了雪山派。
念柳为雪山派开了特例:朝廷禁武,但雪山派弟子可执兵器。
帝师的名头还是好使的。一时间雪山派成为江湖最后一片清静地,名声远扬。
后来师父远走,明月便成了雪山派门派之主。
彼时是剑已经成了朝中大员,与念柳君臣相得,相辅相成。
明月却明白了他一直以来想做的是什么。
是剑一直想着报仇。
当年在西境,陈氏满门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