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我七岁的时候, 父亲曾和我进行过一次深入的谈话, 他告诉我, 你们希望我是一只自由、坚韧、坚强的鹰。这句话我一直牢记于心。战争打响的时候,我有千万种选择, 我可以成为一名倒卖物资的商人,也可以成为一名备受尊敬的学者, 但我思考良久,还是选择当一名士兵。
小时候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说, 男性和女性的气质不同, 男性是天生的捕猎手和战士, 女性则多扮演采撷、繁衍的角色。这本书将男女的气质划分得生硬且粗暴,却令从前的我深以为然。长大后, 我遇见了很多优秀的女士。她们或正值青春,或已垂垂老矣, 但她们无论年轻或年迈,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都远不止“采撷”和“繁衍”。父亲说得对,从前的我实在过于自大,自以为聪明绝顶,实际眼界和心胸都很狭窄。
那本书有狭隘、荒谬的地方, 也有令我受益匪浅之处。上面说, 男性气质包括勇气、忠诚、坚定、睿智。当然, 这句话也很荒谬, 这些特质不可能出现在所有男性身上。但我坚信,我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深知当身居高位的人,想要士兵为他们前仆后继地卖命时,就会宣扬,所有男性都应当成为英雄,为他们的男性气质和国家做出牺牲。然后,士兵们因为这句话心甘情愿地杀戮和被杀戮。然而,不管心里想得多么透彻,我还是被成为英雄的想法蛊惑了。母亲,我想要成为一个英雄。
记得以前,你曾问我,为什么在七岁那年突然对父亲改变态度。说来好笑,七岁以前,我一直以为父亲天生如此冷漠严肃,不会微笑,也不会照顾和关心人。直到有一天,我推开书房的大门,看见你躺在座椅上,已经睡着,手上的书差点就要滑落在地。我正要走过去,帮你捡起来,父亲却先我一步。他走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看他露出那么温柔的眼神。正值夏日,天气炎热,你的额头、颈间都是黏腻的汗水,他拿出手帕,俯身轻轻帮你擦拭干净,然后拿起桌上两张图纸,为你打扇。我发誓,那两张图纸,前几天他还如获至宝地研究着。也就是那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在父亲的眼中,可能只是你的附属品。当然,后来,我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不可否认的是,你和父亲的爱情,给了我很大的影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发现,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像你们这样亲密、信任、长久的感情。可能是没办法遇见如你这样优秀的女人,又或许是,我无法像父亲那样交付出自己的一切。
不管如何,你们都是我这辈子最珍视的人。希望你们相伴一生,一切都好。我走了,母亲。勿念。
1914年9月28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4年10月25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5年1月3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7年5月21日
艾诺
——
母亲:
德国投降了,战争结束了。街上一片欢呼,大家挥舞着国旗,烟火绽放在深邃的夜空,亮如白昼。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给你写信,可能是内心压抑的悲伤太多,一个人难以承受,又或许实在是想念你。其实早在一年以前,我就已经退役,但一直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这一年,为了自救,我看了很多关于心理、催眠、理疗的书籍,但遗憾的是,均对我无效。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只是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以后某一天可能会突然恢复,也可能永远都是这样了。治疗师告诉我,每一个退役的士兵,或多或少心理都会有些问题。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让我放宽心。
最近,我时常陷入难以醒来的噩梦,梦见鲜血、残肢、死亡、焦土,梦见伦敦的庄园,泰晤士河的塔桥,贝克街的公寓,福尔摩斯先生的烟斗……以及,父亲书房里的钢琴。我不知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可能是潜意识在后悔当初参军的决定。不知从头再来时,我是否还有当初不辞而别的勇气。
对了,我在美国碰见一个和你很像的女人。当然,不是指外貌相似,没人能像你那样美丽,而是气质。她和你一样温柔、善良、有耐心,在疗养院工作,偶尔也去我的治疗师那里帮忙。她似乎很好奇我过去的经历。我竟然一点也不排斥,可能是寂寞太久。
如果我的双腿正常,或许会和她发展一段美好的感情。但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偏题了,愿战争没有给你们带去不良的影响。希望你们一切都好,勿念。
1918年11月11日
艾诺
——
母亲:
我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河。可能命运如此。
和她在一起时,我似乎回到了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光,回到了伦敦大学的讲台上,备受瞩目。第一次和她约会时,我闻了一下她的发丝,说出她昨天和今天曾去过哪里。她双颊通红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