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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地为妖国。”
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毕竟妖怪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互不干涉,哪怕在妖怪中间足以划纪元的史诗级事件,在人类中间也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即使是行走于两族之间的阴阳师,我也仅限于在平时的除秽事件中,了解到近几年妖怪的世界被“妖神”一统,以及大小妖怪们那热烈的……妖国人民自豪感。
但稍一反应,我就知道晴明公指的是什么了。
五六年前的那一回,在妖怪们的历史中,被记载为“裂地划妖国”大事件的显影,在人类的历史中,也是有被记录的。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全人类的历史,都有记录。
那是五六年前,发生在全世界每一个角落,被所有人观测到的一场世界性地质大变动。
而所谓的“妖国”,只是那场地质变动中的一个副产品罢了。
那一夜,一粒亮白到不可直视的光点携着锐利的音爆从天而降,划出飒美的尾锋。
黑夜照耀成白昼,圆月贬谪为星子,星子黯淡为尘埃。
它坠向地表,每逼近一寸,地面就寒冷一分,又带着飒飒作响的遒劲罡风。当距地上还有一万丈时,远处的富士山从内部发出山石冻裂的咔咔响声,紧接着便从顶部被光点辐射的罡风碾磨成碎屑,大量的石粉混合着冰沙,化成河流顺着山势淌下。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山峰,尽皆如此。
这样寒冷而锋锐的灼亮光点,美盛,险盛。如果坠在地上或者离陆地近一点,这个岛屿上的国家、人、乃至整座岛屿,都会在瞬息湮灭。
幸甚。
它刺向了东南方的海洋。
先冻住的是海洋表层,拍岸的白浪、狂卷的海旋风、跃起一半海鱼霎那静止,化为冰雕,一向嘈杂多姿的海洋,静若苍白地狱。
紧接着,随着光粒的逼近,脚下的岛屿发出被挤压的声音,向北方移动——常温不寒的海洋向深处冰冻,瞬息胀大的整座冰洋撑开基底,将它周围的陆地向四方挤压开去,九州撞上四国,四国撞上本州,本州撞上北海道,四个岛屿糊成一团,又接着整个向北方移动。
好在这移动很快停止。
那其貌不扬的亮白光粒吻上冰冻的洋面,锋刃卷冰沙,冰沙飞血渣,那迫使一切陆地向外退让的冰洋刹那成空,看不到尽头的冰洋与被活生生冻在其中的无数海洋生物被碾碎成轻飘飘的雾气漂浮在上空,裸露出万米深的古老洋底。
——洋空。
光粒仍不止息,甚至越发迅疾,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只余炫亮的尾锋。
它刺进裸露的洋底,留下一个洞眼。
十四道均匀排布的黑色裂缝以洞眼为中心向四周生长,更多的裂纹顺着十四道主支蛛网般交织,直到整个裸露的洋底布满不知深浅的裂纹,又沉沉地向更深处陷落近千米。
脚下同样布满深深浅浅裂纹的岛屿,也因为洋底的倾斜移动,跟随着向洞眼所在的方向滑动,等停下时,甚至比被挤压之前,更靠向南方。
在那光粒离去后,漆黑的夜晚仍亮如白昼,直到第二天太阳出山,从前不可直视的日光都被衬托得温和,然而当夜晚来临,那光粒留下的光辉仍霸占着整个天空。
极昼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五十二天。
等久违的夜晚到来的那天,正好是跨过新年的第三天。
在这五十二天中,远方裸露大洋的上空,从漫漫浓雾到蒙蒙细雨,直到雨越下越大,狂风袭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从前脾气暴躁的火山和土地洋底新生的裂纹中,灼热的岩浆时不时老爷爷一样慢吞吞咕嘟几声,又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冷却熄灭。
雨不眠不休地下到第二年的春末,大洋被再次填满。
该事件,被天皇的史官记为“光覆山海的大灾变”。
奇怪的是,在本该死寂的海洋中,海鱼翻跃,海鸟声声,嘈杂如旧,灵动如昔。
——难道是谁集齐了海洋的生灵,将它们放生回去吗?
我从前一直以为,那光粒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天灾,所有人都这样以为。毕竟那样恐怖又伟大的景象,岂是人类的力量可以成就?
现在晴明公告诉我,那是白饮醉酒时落下的一剑。
怎么……可能?
但怎么又……不可能?!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做不到,别人也做不到。
除了白饮和晴明公,没有人想得到我具有倾听心声的天生能力,因为他们不敢想——如果我也故步自封,就落得和我曾经蔑视的愚蠢之人,一样可笑的境地。
世界何其大。
当我知道五六年前的那一粒光,实际是白饮的一剑,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冻住山石和海洋的寒冷是冰冷的兵戈之意,而将山峰和冰洋碾碎成沫、令大洋之底龟裂下沉的,正是光粒那恒长厮杀不休的锋锐剑气!
而在那样剧烈的地质变动中,火山没有喷发过一次,只稀少地吐过几次岩浆,正是因为那寒冷至极的剑光,在地底深处将岩浆冻住了!
……啊。
要怎样一个人,怎样一把剑,才能斩出那样惊艳世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