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环敛下心中的惊骇与茫然,对着陈家姆妈勉强一笑,“姆妈说得对,这年头,还指望什么呢,只是我家表姐自幼命大,算命先生说她命带福星,搞不好能活下来呢,我没事儿在去外头转转打听打听。”
“嗯,也好,说不定命大呢。”陈家姆妈的语气很敷衍,她对这种事
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了音讯通常就代表再也不会有音讯了,这年头失业的失业,失踪的失踪,身边不认识几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算咄咄怪事,也只有亲属心怀侥幸不愿接受。
“对了,小环还没谢谢姆妈呢。”小环吸了吸鼻子,清秀的脸上露出感恩的神色,“若不是当时姆妈把我从人牙子手上买下来,把我带进了租界,小环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姆”
当时,小丫鬟一路南下,经历南火车站被炸,整个上海继而乱
成一团,她孤身一人流落街头,想进租界却被冰冷冷的铁栅栏所阻拦,最后被人贩子盯上,在小黑屋里才啃了几天发霉的干粮,便被来挑选丫鬟的陈家姆妈一眼看中,幸运地带进了租界中的一处宅邸中做工。
事实上,因为想要卖身为奴的人太多,人变得不是很值钱,对于无家可归的人而言,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婢佣人是要烧高香的天大好事,哪怕主家严苛打骂,缩衣节食,但只要不要太过酷烈,人为了吃上饭总是可以忍受的。
小环按捺住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小姐的心情,不动声色地待在这栋宅邸里等待时机,要说她比起那些顶时髦的洋派青年自然是不如的,但比起那些自幼务农,或是女工出身的贫贱丫头来说,又要好上不是一点半点,没几天的功夫,就很自然地得到了陈家姆妈的赏识。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为陈家姆妈端茶送水,或是做些捏肩捶腿的体己活儿,这种本事是大宅院里长大的丫鬟无师自通的,时机成熟之后,她便向陈家姆妈透露自己来上海是为了投奔亲戚,她的一位表姐在傅家公馆做工,也姓“于”,希望陈家姆妈能帮忙打听一二。
小环不知道小姐究竟在何处,但她想小姐一人无依无靠,打起仗来应是会去傅家躲避一二才是,就算不在,傅家也是最有可能有她消息的地方,只要办下那张可以出门的证之后,她也可以亲自过去打听。
可是她此时得到的消息,竟是傅家遭遇轰炸,无一生还。
她并不相信傅家的人会都死在轰炸中,可是显然陈家姆妈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她此时要做的,就是争取陈家姆妈更多的信任,拥有更多的自由出入的权利,这样才能尽快地找到小姐。
那边,陈家姆妈听她说得感激涕零,不疑有他,面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也不知是谁家将你教得这么好,在旧朝,做个大少爷的通房丫头也做得了。”
“姆妈,你取笑我……”小环装作面色一红,在直隶老宅的无聊婢女中,这种程度的笑话甚至算不得谐谑打趣,若是遇到试图占口头便宜的外男,通常还能用更老辣刻薄的言辞将其羞得掩面而走,但她想给陈家姆妈留下一个比较单纯好拿捏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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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姆妈道,“怎么,担心姆妈送你去先生房里?呵呵,放心吧,先生是正人君子,你也看出来了,先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从没有对下人动手动脚。”
小环懵懂地道,“小环只是远远地见过先生,看起来是一位好人
呢。”她心中暗自警惕,看起来越好相处的主子,残暴起来便越不是人,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啊,先生脾气好,但最不喜欢咱们国人肮脏邋遢,不守规矩,这些女佣里头,就属你最机灵。”陈家姆妈深深地望着她,“现在姆妈交给你一件差事,先生在书房中会客,你每一小时奉一次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知道吗?”
“小环明白,小环只是奉茶,不带眼睛,也不带耳朵,先生见了什么
人,说了什么话,小环都不知道。”
“嗯,果然我没看错人,去吧。”
陈家姆妈对小环很满意,小环心中却有些疑惑,她来到这座宅邸许久,还没有得到出门的机会,对于宅邸里的这位“老爷”也未曾上心,只知道是一名中年男子,平日里颇为忙碌,甚少待在宅邸之中,但如今听陈家姆妈的话,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小环压下心中疑惑,按照陈家姆妈的吩咐去书房奉茶。
书房外,隐约传来交谈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哪儿听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梅先生……我……”
小环心说原来这位老爷姓梅,只是门里一会儿便没了声音,她先是敲了敲门,在得到梅先生的许可后,她端着托盘垂眸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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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焚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片,梅先生穿着一身常服,姿态闲适地倚在沙发里,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穿着洋装、烫着卷发的女子,小环垂着眼,只留意到女人尖尖的高跟鞋。
她一丝不苟地上茶,始终保持着斜斜朝下的视线,而在此期间,梅先生也没有与那女子都没有出声,不知是无话可谈,还是有什么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说的话。
小环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