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却并非是那座行宫。
相反,比起身体肌肉记忆对行宫的排斥,他精神上对山庄的抗拒更加明显。因为他,山庄被封,所有人被关押调查,不知在牢狱里吃了多少苦头,联想到行宫里为他而死伤的人和被毁的山庄……
心理学上说一个人对什么越愧疚就越会逃避,崔茂怀觉得自己大抵就是如此。
实在是,没出息透了!!!
合家在城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被差役押送、披枷带锁的崔茂睿,却齐齐被吓了一跳。
印象中高大严肃、一丝不苟的崔茂睿满头满身的血渍糟乱不堪,身形佝偻摇晃,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
“大哥——”
茂琛、茂澜忙冲了过去,须金勒也紧走几步。崔茂怀单手支着拐本就行动不便,又忽然被吓到了的两个小的死死抓住衣角,一时动弹不得。
等安抚了嘉哥儿和馥姐儿三人走到跟前,崔茂怀才看清崔茂睿头脸身上的血渍并非受刑得来,尤其血迹瞧着是新的,但崔茂睿的状态明显不对。
一双眼赤红阴郁,沉着无边的悔恨和无处发泄的痛苦。茂琛已经跟押送的差役打听过,才知道此前大理寺对他们这批逆犯看管极严,外头的消息一概不通。
直至昨日崔茂睿终于定罪,看守的人想来是觉得他逃过了砍头腰斩,一时好心顺口便说了长公主的死讯。
“当时就嚎闹起来,跪地磕的头破血流,挨了棍刑饿了那么些天力气竟还大的要命几个人硬是抓拦不住。若非今儿个一早得赶路,我们兄弟也不必辛苦救他……”
费大连连拱手,两位差役解释了情况,给崔茂睿卸了枷锁也没再说什么,只让他们“抓紧时间”便由家仆请到附近茶寮吃茶点去了。
这边辛姑姑已带着婢子从最后一辆车上取了清水棉帕下来,一面给崔茂睿擦洗篦头,一面给崔茂睿更衣涂药。茂琛、茂澜两个则在旁将家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细细说给大哥听……
崔茂睿始终沉默着。
直至听辛姑姑说到长公主自尽当夜的经过,眼中方有泪流出。然后扑身朝城中方向跪倒,哑着嗓大喊:“母亲,孩儿不孝——”
崔茂怀压着眼中涩意偏头不忍多看。
等将人好容易扶起来,再收拾妥当,崔茂睿好像也终于缓过一点,了解了这些日子的情况,他抬眼看向崔茂怀,却没有第一时间跟崔茂怀说话,而是目光下移看向嘉哥儿馥姐儿,要他们过去。
嘉哥儿和馥姐儿多少有些怕现在的崔茂睿,下意识攥紧了崔茂怀的袖子,然后才手拉着手一起走到崔茂睿面前喊父亲。
崔茂睿望着他们,抬起的手本欲摸摸孩子半途又顿住,开口就叮嘱他们今后要听崔茂怀的话。又单独嘱咐崔嘉说他是哥哥,以后当多照顾妹妹,更当发奋努力文武不辍,方能振兴崔氏一门。然后话头一转,“你们母亲患了疯病险些害死府里所有人,你们祖母临去前将她叫到身边责问教导以防她再犯下大错,不想你们母亲自觉愧疚难当就跟着你们祖母一道去了。”
“……?!”
崔茂怀万没想到崔茂睿会突然说这个,且讲的这般直白!但要说他全没顾及孩子实则这说法也算婉转修饰了一番,可又好像没完全修饰?
反正崔茂怀听的别扭,更别提两个孩子到现在都一副瞳孔地震、你骗人的表情。
然崔茂睿这位当爹的却似已经完成了给孩子理由的过程。至于孩子信不信,心里另有什么想法全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当下纲常礼法,作儿子总是不能质问反驳为父的……
于是崔茂睿很自然的转向崔茂怀,暗哑的声音道:“二弟,今后家里就交托于你了……”
说完这一句,崔茂睿嘴唇嗫嚅着似还有话要说,却又无力一般自言自语,“皆是我的错,早先未能听母亲的话终至今日的局面……崔家三代根基尽毁我手,还害死了母亲……”
崔茂睿最后走时眼中依旧是恍惚黯淡的,眉间的两道沟已深深刻成了川字。
崔茂怀远望着他的背影,那模样浑似一只被拔了利齿、拆了脊梁的困兽,再无半点昔日的精气神,令崔茂怀也不禁生出无限颓然悲凉。
其实一直以来,崔茂怀因着后世人的眼光观念难免有点看不上他这位大哥。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算不得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便是家事也处理的板正糊涂。可平心而论,若跳出崔茂怀的先进思维崔茂睿于当下该是怎样的存在呢?
作为靖朝皇亲勋贵之后,崔茂睿始终坚守“忠”“孝”大道,流落胡地多年亦未变节改志。作为一家之主,他看中家门荣辱,对待庶弟从未打压虐待,于子于弟都是严父严兄,期望他们上进努力,也不乏宽容之时……
若非上一代的渊源陷入了成王那个拔不出的泥坑,他完全担的上族长、侯爷之名的。
下狱这么久,今朝再见他也始终不曾提及半句在狱中受了多少刑罪,真正压垮他的是他将祖父戎马半生、用命拼挣来的“镇平侯”弄没了。因他的缘故害的长公主自裁,他身为人子还不能为其举哀守灵。
更不能在母去家败的此时照管弟妹子侄,反倒要将身为长兄的责任全推给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