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几号来着?”
崔茂怀跨站在酒楼门口, 怔愣半响终于意识到这些人在说什么了。
他此前一路日日被迫军训, 累得跟狗似的。往往不到客栈, 就已睡死过去。早上又为了能多睡一会儿, 饭菜都是直接端进房里, 以至于竟没有和人交流、听听市井热议的机会。到如今,春闱科举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凤凰蛋果然高居榜首!
这本该是极令人高兴的事,可同喜讯一起传来的,是今科春闱榜上百名之内, 无一寒门学子?!
崔茂怀听到阿秋和邓达打听来的消息, 浑身不由一颤。跟着就听阿秋道:“不止如此呢!”
“圣上体恤各地学子冬日赴京考试不易, 推迟今年的春闱到三月十二举行。还说要分两榜录取,专为士族子弟单辟一榜。哪想都到考试跟前了,那些大家子弟突然联名上表, 说什么科举入仕, 贵在公平,又岂能为我等破例。然后不论寒门的还是世家子所有应考的学子就都跑宫门口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了……”
“啊, 那些人后来还把卢公子也拉去了。不过公子您知道卢公子有多嗜酒,到了宫门口听说站也不是, 坐也坐不住, 最后直接躺那呼呼睡觉啦哈哈……”
大约是跟阿秋讲述的人们也都觉得有趣,阿秋笑的着实欢畅。可笑着笑着发现崔茂怀压根没笑,不但没笑还皱着眉一副严肃担心的模样。于是阿秋也忙止了笑,继续道:“后来一直到了三月初十,还有一天都该考试了, 皇帝才下旨说,应众学子所请,就发一个榜。哪想……”
阿秋说到这儿又想笑,“考试成绩出来,榜单前百之内,没有一个寒门学子。这下子那些要求一个榜的寒门学子又开始闹,嚷嚷着判卷的考官不公,里面肯定有猫腻。还特别指出卢公子,说他进考场所有人都看着的,醉醺醺几乎站不稳,出来也是被家仆抬出来的,如此模样焉能占据榜首?”
“然后呢?”崔茂怀不由问道。
“然后朝廷的人就直接把卢公子的卷子张贴了出来,还在卢公子卷下放了笔墨,让那些叫嚷着不公不服的,把自己的卷子默下来,好让大家评判,也看看各自都是什么水平!”
“立时好些嚷嚷的厉害的都哑声了。现今盛安城正热闹呢,卢公子名声大噪,他的诗文书法答题皆被奉为经典,尽相被人传抄!”
崔茂怀:“……”
对比阿秋的激动兴奋,崔茂怀只感到心情沉重。皇帝想要推行科举的决心他可是听周辞渊说过的,也知道推迟春闱的内情,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走向。
崔茂怀的担忧很快通过和周辞渊通信证实,而且问题比崔茂怀想象的还要严重。
因为书信不便,快到典州时,息风竟亲自来送了趟信,实则就是带了周辞渊许多不便写在纸上的内幕。以及盛安城内如今的情况。
“崔东家酒楼里《西游记》的风头可算有与之一争的人了!”息风开口便道。
春闱明明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可由此产生热度却还在不断升温发酵。最惹人瞩目的,无疑是金科榜首相州卢湛卢九郎,不但被冠上了“天下学子之首”的名号,其诗文更受人追捧,一时竟至盛安纸贵。就连澄湖灵江之上、平乐坊中,也尽皆是卢九郎的诗词唱曲。
而在这层煊赫表象下,却藏着门阀士族和当今圣上的较量!
周辞渊曾大致跟崔茂怀说过,当初圣上之所以分两榜,一方面是给予士族优待,顺便可以加大士族寒门之间的矛盾。可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偏袒提举寒门的意思。
须知,在当前教育环境下,别说真正的穷人寒门,就是有些余钱的商贾和小康之家,想要供出个读书人都殊为不易。这不仅仅是请师束脩、笔墨纸砚等的巨大抛费,更重要的,是书籍和学识等资源的限制。
后世看到一些批评八股取士的故事:全家省吃俭用供一个读书人,然后科举屡试不第,最后不得不变卖田产祖屋。或者子孙读书读的家道中落,越读越穷的故事。
这里面固然有只知道读书科举不懂耕种赚钱养家的原由,可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读书是个多花钱的事。
没有机器样样东西纯手工制作的当下,标准纸张是裁成后世信纸大小论张卖的。一管好笔跟崔茂怀家的一罐酒同价,而想参与科举,书法是入门。那字怎么才能写好呢?自然是花钱买笔买纸买墨不断练习……
除此之外,没有活字印刷、纸制金贵的现在,书籍作为家世底蕴的象征绝对是一笔无形财富。有些世家大族在乱世分离没落后为什么又能兴盛?其中之一,就是家中藏书让他们有学习上进的资源。
另一方面,是他们可以借由自己的身份攀上大家传承的夫子老师,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但自己理解的字面意思和博学的老师教授能一样吗?
便是后世,同一篇古文,初高中课本上仅仅要求背诵理解,和大学相关专业再讲再学的,深度涵盖面完全不同。
何况现今科举考试考的就是这些东西,出题的皆是大家鸿儒,想中举就凭你自学理解的表面意思?只怕真进考场了,你连试题的题目都读不懂……
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