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丹阳县
原来成家很简单,却也很难。
怎么说呢?
两个人一穷二白,觉得合适,相互吸引、喜欢,穿一身红袄子,摆桌酒菜,一块给白氏磕个头,就成家了。
可成家也很难,紧接着就要考虑子嗣、立业,婆婆不断的絮叨刁难,盈袖的教养,这个家何去何从,都是问题。
当初打劫官银后,悍匪因分赃不均,发生了争吵。两千余两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不值什么,可对于这群人,就是能吃几辈子的泼天财富。
当时梅濂起了杀心,二十几口人分,不如几个人分。
在我的建议下,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拿了一百两银子,连夜带着白氏、我还有盈袖,偷偷离开了寨子。
我们一家四口装扮成乞丐,衣着褴褛,满脸泥巴,相互搀扶着往南走。
好在当年边境交战,加上赋役繁重,北方兴起了股逃难潮,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南边和长安逃去。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易子而食,也看见了腐烂的尸首和白骨。
原本,我还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过,一看见这些可怜人,忽然发现,我也没那么糟糕,起码,我活下来了,有了家,还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事实证明,我和梅濂的决定是正确的。
官银丢失没几日,曹县的陆大人,也就是陆令容的父亲,请示了魏王,派兵围剿那伙山匪,并且张贴海捕公文,通缉在逃犯人。
我们一家人胆战心惊地出了云州,立马雇了马车,往南边逃去。
等到了丹阳县,我刚过十八岁生辰。
一百两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我和梅濂要筹划的,是如何让钱生钱,如何改头换面,用干净清白的新身份活下去。
好的是,我和梅濂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我俩一致认为,有钱的,终究比不过有权的。
可他是个白丁,为官之路仅凭一百两银子,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俩要做的,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头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户籍问题。
这件事,他解决的很好。
他乔装改扮后,孤身一人摸进丹阳县,看准当地一个无亲无子的老年鳏夫,几经商量,最终,我们以奉养终身为条件,做了那鳏夫的远方亲戚。
后面的事就顺了,有本地人的牵引,我们买铺子和良田,托关系入户籍,都十分顺当。
在我快过十九岁生辰的时候,我们一家定居在了丹阳县,有田有宅院,还买了三个丫头,两个男仆,红红火火地过起了日子。
他主外,我主内。
在经营铺子和田地的同时,他狠花了笔银子,请了落榜的举人给他教书,讲经世致用的学问。
当年我做姑娘的时候,倒也读过不少书,《论语》《孟子》,三经三传都曾学过,可到底不同于男子博取功名那样读的艰深,汉儒章句、魏晋玄学、唐朝五经正义、宋儒义理之学,他们都是要懂的。
我还是挺佩服我这相公,他没有童子功,硬生生靠勤勉来学,至于成果,我不敢说满腹经纶,可秀才的水平,勉强算达到了。
等在丹阳县彻底扎稳脚跟、生意田产摆顺、与邻人熟悉、建立了我们自己的交友圈子后,我和大郎就开始筹谋,花点银子,去衙门做事。
顺,都很顺的。
唯一不顺的,就是我的身子。
我不知道是那半年的牢狱,还是被那两个恶人羞辱,我的身子伤了,很难怀孕,自己开方子不成,我便到处求名医,药一包接一包地吃,都怀不上。
白氏是个没远见的泼妇,没良心。
一开始,她是万万不愿意梅濂娶我,后来看见我进退有度,持家有道,便开始讨好我,等大郎在丹阳县立住后,又开始闹腾,没别的缘故,就嫌我不生养。
白氏想法设法地给大郎纳妾,可他心里到底有我,头几年是怎么都不肯的。
如今想想,当年我们是少年夫妻,一起从苦熬出来的,情分自然是深。
我向来不愿把当年那段艰辛又幸福的日子想坏,可或许,当年他也想纳妾,只不过没做官,书也没读好,我这个军师不能得罪,就暂且不考虑这事。
当年我没有孩子,他常不在家,我又懒得和白氏斗嘴斗气,便把心思多半放在了盈袖身上。
这丫头可怜哪,白氏厌恨嫌弃她,而她一年大似一年,她哥便不能像小时那样,对她又抱又亲,更不能给她换衣裳。
于是,我和她两个外人,就成了梅家最亲近的人。
我必须要让她读书识字,懂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我给她在人市上买了个干净的毛丫头,伺候她,陪她长大。
长安豪族贵女们懂得那些品香、插花、弄茶,我的袖儿也得懂,袖儿从头到脚,我都给她精心养护起来。
可以说,袖儿童年没怎么过苦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真的是个好孩子,十分依赖我,信任我。
当年在丹阳县的头几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几年。
我和大郎虽没孩子,可是我们共同教养着袖儿,晚上我充当先生,考他们兄妹两个写字,我们三个每夜都能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