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还短,登基后又锐意进取,启用了一批在学术上相对激进的新锐,而不是用那群保守派,又一度试图将国子监打造成百花齐放的大学。哪怕最终人亡政息,他却至少给后人留下了几分机会。
否则在这个八股文大行其道的时代,当今皇帝怎么会想到重开什么九章堂?
在四周围一片寂静的氛围中,张寿不慌不忙地说:“孔大学士此言,仿佛是又回到了圣人言的断句上。到底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或者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我想孔大学士应该不至于肤浅到觉得,天下子民不能教化,只能被驱使吧?”
见孔大学士顿时勃然大怒,张寿知道,自己这偷换概念肯定把人给气着了,可仍旧笑吟吟地继续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西边那些异域小国,曾经出过很多有名的数学家,也就是我们这边的算学大家。这些异邦数学家固然也能通过数学认识天文星象,万物之理,可却和平民百姓一样,照旧虔诚地信奉上帝,照旧臣服于君主。”早期那些西方科学家,一个个都是虔诚的信徒!
他说着就话锋一转道:“而在我华夏,村夫村妇可以瞎掰谶纬,可以对愚夫愚妇自封神灵转世,蛊惑人心,他们可懂什么天文术数?既然民间百姓根本不懂最简单的天文和算学,还不是任凭那些妖言惑众之徒随口诳人?而如果百姓都有学识,各种邪教还能蛊惑人心否?”
连珠炮似的说到这里,张寿扫了一眼四周围,发现朱莹正含笑看着自己,脸上没有担心,只见认同,他就对她轻轻挑了挑眉,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笑了笑。
“不过孔大学士也许没想到这么深远,如果觉得臣和老师还有陆高远因此笼络人心,图谋不轨,那么,臣恳请皇上从内库中拨付钱款,先在天下十三布政司首府兴建算经馆?”
“然后诏告天下有算学天赋,并有志于算科的莘莘学子,算经固然阐述世间之理,可是,朝中高官却认为学算科者更容易悖逆,更容易被乱臣贼子利用,所以借书者要具保……”
你这简直是故意曲解我的话!
没等听完张寿这匪夷所思的发言,孔大学士终于完全气炸了。他刚刚暗指张寿有意用算学动摇皇权,张寿却直接说正因为百姓无知,所以才容易被那些乱臣贼子的异端邪说欺骗,然后干脆把之前他们师生三代资助的说法给撤掉,鼓吹让皇帝来掏内库的钱亲自投资!
别说他是内阁大学士,就算他只是普通大臣,这个时候也一定会竭力劝阻!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固然给皇帝增添了统治的法理性,但也用灾异示警等等学说,试图给皇权戴上枷锁。
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又或者说天子和朝官一直都在彼此较劲,博弈。完全站在天子这一边的,那是应声虫,是走狗,比如吴阁老这般,哪怕在内阁资历老,依旧为人瞧不起。真正有抱负的大臣,一定会明里暗里限制打压皇权,争取让天子垂拱而治,让他们来施政。
所以他哪怕曾经和江阁老斗得如火如荼,看上去俨然新派党魁,一旦挤走江阁老却立刻谨慎了下来。因为他不能任由天子由着性子来,因为有一件标新立异的事情通过,那么就会有第二件第三件乃至于更多件!
和江阁老一样,他想要限制皇帝的任性和冲动,让皇帝的决策全都落在一个合理范围之内!至少,从内库直接掏钱在地方修建算经馆,这种给皇帝脸上贴金的事情,不能再做!
有一座公学就已经够了……那一次他一个不留神没能拦住,而且张寿通过朱莹,不但从不少勋贵那儿,还从太后那儿拉到了资助。可这一次他绝不能容许张寿再剑走偏锋!
皇帝眼看孔大学士立刻反唇相讥,和张寿就这么直接针锋相对硬顶了起来,陆三郎一副目瞪口呆意外至极的样子,葛雍则是在皱眉思量什么,终于回味过来的他不禁哂然一笑。
侧头看见一旁的四皇子满脸兴致勃勃,仿佛恨不得自己亲自下场去一块论战,而三皇子则是眉头紧皱,脸上明显有些迷茫,他就顺手拽过了这一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俩,好整以暇地低声问道:“他们师生三代的提议,还有孔大学士的反对,你们怎么看?”
四皇子没想到父皇会问他,本待随口给个回答,可当看到三皇子在瞪他,他到了嘴边的敷衍顿时吞了回去。低头足足想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不太确定地小声说:“孔大学士是因为僧多粥少,担心以后算学人才在朝堂上人多了成了气候,自成一派,这才竭力反对的吧?”
皇帝还以为四皇子会信口指责孔大学士嫉贤妒能,没想到四皇子竟然真的说出了一个所以然来,他顿时讶异地扫了一眼这个素来冲动,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幼子,随即含笑说道:“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三郎你呢?”
三皇子见四皇子这次总算没再糊弄,还得到了父皇的夸奖,不由得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听到父皇开口问他,他就坦然说道:“我也和四弟想得一样。”
见这一次换成四皇子瞪他了,他就腼腆地笑了笑说:“但我觉得,孔大学士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未雨绸缪。要知道就算这件事做成了,等那些人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