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你今日又要去唱戏么?”
大清早,屋内的光线还有些混沌,窗外麻雀发出几声啾鸣, 混着胡同里邻居的吵嚷声,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傅南钧哒哒跑到床边, 伸手抱住了一截软乎乎细条条的腰,然后就把脸偎过去, 奶声奶气, “小娘别走, 钧钧想要小娘陪。”
宋疏衣裳穿到一半,腰间忽然贴上一个小脑袋, 他只好揉了揉男孩子的后脑勺,“乖, 不唱戏哪来的钱呢, 我是要去赚钱给钧钧过冬的。”
男孩子又抱着他撒了好一会儿娇才不甘心地放手,然后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昨夜降温了,小娘多穿些, 可别再生病了。”
“好。”
宋疏依言加了一件夹棉的袄子, 见男孩子还盯着他,于是又去拿了围巾,傅南钧这才笑了,将怀里揣的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进宋疏手里,“小娘吃。”
“这是给你长身体的。”宋疏不要,拍拍他的脑袋, “昨晚的小米粥还有吧, 我喝些那个就成。”
“不行, 小娘前阵子生病了,更要补身体。”
六七岁大的小孩仰着张精神的脸,认认真真地教育他,“小娘听话,不然钧钧要心疼的。”
宋疏没忍住笑,总算是点头答应了,于是傅南钧又开心地跑了出去,把热乎乎的小米粥端到宋疏手边,然后托着腮看他小娘吃饭。
小娘长得真好看,怎么看都不腻,就像天上的仙女。
而且小娘是最善良、最温柔的仙女,自己同他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从那个大宅里逃出来之后,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哪怕日子过得很苦。而且小娘最近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温柔了,他好喜欢小娘。
小娘是他那个病秧子爹娶来冲喜的男妻,年纪轻轻就嫁入了傅家。但那个病秧子爹非但身体上生了病,心理上也得了疾病。成天不是打小娘就是打他,老爷太太劝阻也不管用。小娘不甘在傅家呆着,就带着他逃了出来,对外只说丈夫死了,别人都把小娘当成了寡夫,也没人知道他还有个病秧子先生。小娘以前是学昆曲的,目前也靠唱戏为生,勉强能养活他和自己。
宋疏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豆丁抱到膝盖上,喂他喝粥,自己吃一口鸡蛋也喂他一口,二人不知不觉就分着吃完了早饭。又叮嘱他几句在家里不要干坏事,乖乖等他回来,宋疏这就要出门唱戏去了。
“小娘香香!”傅南钧对他张开短短的手臂。
宋疏笑着弯下腰,在小豆丁脸蛋上一边亲了一口。
……
宋疏唱戏的地点不在平常的梨园戏班子,而在城里最大的一家饭店。普通戏班子不是角通常挣不到什么钱,于是方师父给他介绍了这里的活儿,能来这家饭店的多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人物,给的小费自然也就多。不过可能会被人动手动脚摸两把,做事也需要更谨慎一些。
但宋疏哪里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已经在这工作了,只小心谨慎地对付着,唱完戏就走,倒也没遇到太难缠的情况。
这么多世他都没有受过钱的罪,头一遭做穷人,感觉也还挺新鲜的,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一天到晚喊他小娘的小豆丁。一开始他还有些不自在,但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因为这个小豆丁实在是很懂事听话,长的也乖觉,宋疏愿意养着他。
这个时代对他来说也新鲜,宋疏没多少了解,大体上清楚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种时候大多民不聊生,底层人民能好好活着就值得庆幸了,所以他也不觉得生活有多苦。
唯一头疼的就是这副身子体质不怎么样,三天两头生病。前阵子刚得了风寒,才将将好就赶着来唱戏,否则他和小豆丁就要没钱过冬了。
宋疏刚进饭店方师父就在催他,说是今天来了不少贵客,让他好好表现,随便得到哪个大人物青眼就能挣上一大笔小费。
宋疏应了一声,结果行头就去后台换装。他唱的是昆曲,一开始只是根据记忆依葫芦画瓢,最近熟练了,也逐渐得出了几分趣。
毕竟戏曲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有,小时候爹爹和娘亲带他看过,他记得很清楚。
……
饭店是金碧辉煌的西式洋楼,一楼搭着舞池和戏班子,以及一些普通的座位,二楼往上就是包厢了,有身份的客人通常都在包厢里,由专门的服务生伺候。
傅从深刚谈完一笔生意,生意谈成了心情却不怎么好,独自一个人倚在走廊里头抽烟。他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传过来,仔细听便知道是一曲《桃花扇》。
“歌声歇处已斜阳, 剩有残,花隔院香;无数楼台无数草,清谈霸业两茫茫。”
唱戏的人腔调很软,又很有质感。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嘴里蹦出来,像是刚出笼的桂花糕,软糯而不腻,隐约还带着点清淡的香气,叫人欲罢不能。
只是这词把男人英挺的眉头又唱皱了几分。
指尖掸了掸烟灰,傅从深把伙计叫过来问话。
“傅爷您好眼光,这个小戏子唱功一般,声音是真真儿好听,扮相也是一等一的绝。”伙计立刻热心地替他介绍了起来,“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