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我了。”倪成杰轻声说。
说这话时他脸上神情轻松,恰如他在倪成泛和倪成云脸上看到的那样如一模一样。
他们没有丁点害怕;没有丝毫遗憾。好似还很向往另一个世界的团聚。
“你们果然才是一家人,离开都没人来叫我!”陈杨苦涩道。
“师兄!可还记得我们在安江县的日子?”倪成杰突然轻笑。
“记得!”陈杨紧紧咬着牙关,这句话像是从喉咙挤出来般扭曲。
他何止是记得!
那些或笑或憎恨的日子是他少年时期的全部记忆。
爹娘的早逝陈杨记忆已经模糊,从记事起他就与爷爷相依为命。
陈老头只求吃饱穿暖再含饴弄孙就算完满。
可读书越多见识越广的陈杨却渴求着改变自己命运,能走出安江县看看偌大的云西国是何样!
后来他成功了。
定亲的刘三丫被纨绔调戏,他获得了知县倪佚的赔罪,成功拜入其门下为弟子。
他以为自己野心掩藏得很好,却每每在冒出疯狂念头时就被倪佚狠狠掐灭。
他嫉妒倪成杰几兄弟有这样一个父亲,只想加倍向老师证明自己不比他们差。
直到离开安江县时,陈杨都是把几个师兄弟当成了竞争对象。
来到西平郡后,他发现了一条能见到太子的捷径。
可才刚露了个尾巴,就被倪佚按了回去。
直到后来进入白豫书院,他们几人与各类勋贵氏族的少爷们打了不少交道,陈杨才幡然醒悟。
老师说他还不够格的原因。
面对这些年纪不相上下的纨绔们他都手忙脚乱,若是对上宫里那位太子,他的那点小心思怎会隐藏得住。
而且……
通过几年的书院学习,陈杨终于明白!
他和倪家的几兄弟不是竞争对象,他们是……兄弟。
互相扶持的兄弟!
此后的许多年里,陈杨分外庆幸当年老师的决定。
不仅让他在朝中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扶持,生活里也有能说心底话的至亲。
家人!
确实是至亲的家人!
自知心性凉薄的陈杨在心底里只有寥寥几个至亲之人,就连成婚多年的妻子也未曾完全走进他心底。
妻子大家闺秀,当他这个夫君是天般尊敬。
可两人却无法多聊上几句,她心中谨记娘家教导,尊敬陈杨有余却从不亲近。
长子出生后,她还贤惠地帮着陈杨纳妾,若不是他拒绝,丞相府眼下恐怕早庶子庶女一堆。
他们举案齐眉一辈子,却从未真正走进对方心中。
朝廷上遇到的事,家中的琐事,陈杨都与倪成杰几兄弟说,四人常常聚在一起聊天喝酒。
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在回忆当年的时光。
这会倪成杰问起来,他怎么能忘记呢……
可倪成杰要走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兄弟,也失去了最后与倪佚的联系。
“我知晓你一直想做爹的儿子。”
倪成杰虚弱地抬手,想摸摸那个泪流满面的师兄。
就像爹曾经轻轻摸他们头的样子,一下一下,动作轻缓又温暖。
“我在大哥的坟边给你留了块地,记得来找我们啊!”
倪成杰做主,在倪氏祖坟里给陈杨划了块地,让他死后能葬入祖坟,也算是了了他相当倪佚儿子的心愿。
“好!”陈杨终于痛哭出声,心口就像是破了个大洞般呼呼吹着冷风。
昨夜的寒意逐渐成为事实,让他四肢百骸都跟着冻成了冰。
“那我先走一步了。”
头顶的手缓缓垂下,倪成杰眼中大亮,看着门口的方向落下最后一句话。
“爹骑着飞蹄来接我了……”
***
倪成杰的丧事办得很低调,他的去世没在西平郡引起啥讨论。
反而是当朝丞相陈杨一病不起的消息震动了朝野。
谁人不知如今的天下老丞相是一国之柱,若是他不在了,当朝新皇还不知要如何荒唐。
本可告老还乡的丞相也是因先皇嘱托才一直坚守至今。
“老丞相为了云西国才会操劳病倒。”
这是陈琉南在回府途中听到的最多一句感慨。
不仅是百姓,每日上朝时众朝臣问最多的问题也是陈丞相身子可康复。
他爹是满朝文武百官之首,也是新帝的主心骨。
可与那些并不多担心陈杨会真倒下的朝臣们相比,陈琉南清楚。
他爹命不久矣!
倪成杰的离去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精气神,陈杨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从倪府回来时,佝偻的身体已再伸不直。
“完成了老师嘱托,我也有颜面去见他了!”朝着房梁大喊了句后,陈杨倒下。
师公倪佚当年说他爹陈杨是个有野心将来必成大事之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薄性,怕他误入歧途。
这么多年,就连陈琉南也认为父亲坐到权倾朝野的位置后会只手遮天。
可没有!
父亲一直记得师公的话,堂堂正正做了一辈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