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
凌枢:“您确定?”
老板:“自然,那位先生有一回还到隔壁洋货店买雪花膏,正好被我撞见,长得挺俊俏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就像您二位一样,是有文化的人。”
辞别茶叶铺老板,凌枢跟岳定唐步入咖啡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深邃幽蓝,像随时都会被一砚墨水泼上去变得漆黑。
寒风夹着冬季的冰冷无情,在大上海的霓虹灯上盘旋,又穿过弄堂街巷,将外面衣不蔽体的乞丐折腾得愈发蜷缩抱紧身躯,最终被咖啡馆的厚重大门阻挡在外面。
进了里头,便是一派暖意,暗香袭来。
头晕目眩仿佛时空颠倒,在错觉与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即使身体还躺着,也很难控制思绪的飞奔混乱,凌枢忍不住皱起眉头,重新闭上眼。
“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