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不知道祝亭霜是怎样想的。
但她记得红黛姐姐是怎么嘱咐自己的。
“你去了之后, 不要与她说旁的什么,也不必叙旧闲聊,只把银子给她便是了。”
日头下, 红黛姐姐冷哼一声,“当年还在京城时, 太太可没少吃她的排落, 如今落魄了, 倒知道来打我们的秋风了。”
小枣瞧了眼屋内刚起身, 正恹恹地捏着鼻子喝药的宜臻, 郑重地点了头:“红黛姐姐, 你放心,我明白的。”
她们主子这么多年, 没害过人, 没主动对任何人存过一点儿坏心。
但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一桩桩一件件, 总是让她们主子不好过。
本来一年多前,她就已经不用怎么吃药了, 结果被奶娘......被那庄娘子害的,生生去了半条命。
如今汤药不断,也不敢劳累太过, 许多人事生意, 都被大将军收回去了自己管。平日里出门会客游玩,总是小心再小心,不敢多吹一点风, 畏寒的很。
小枣记得这小一年里,主子气的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大将军不许她在深秋里穿那条广袖流仙裙,说是衣料太薄,袖口又太宽,容易兜风,到时候受了寒,哭的只会是她自己。
然后主子就落泪。
背还抵着院门,仰着头眼泪唰的就砸了下来,语气里还带着哭腔:“那我难道就,这辈子都穿的笨笨重重寡寡陋陋像个老妪一样缩在院子里不出府吗?我也没有病入膏肓到这般地步吧!”
那是小枣时隔好久,第一次见主子情绪这么激烈地大喊。
甚至连当时失了孩子时都未有。
不过红黛姐姐也与她们嘱咐过,说是主子经历了那么一遭事儿,心里头打了个大结,一时半会儿难解开,脾气性子定不会与旧时一般。
让她们莫要大惊小怪,也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只管好好做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后来,主子哭累了也喊累了,蹲在地上像个孩童似的不肯起来,还是大将军背着她回屋的。
他公务繁忙,熬了几宿未睡,眼睛里血丝尤其明显。
但他还是倚在床边和主子说话,轻声轻气地哄她,直到最后听到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卫珩,对不起,我日后再也不这样了。”
大将军愣了愣,似是想掀开被子。
但是没掀开。
“你就这样与我说话。”
被子里又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听得见。”
“你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难受?快出来,看着听我说。”
“我没脸见你。”
声音更闷了,“你就这样说罢,求你了。”
“......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男人笑了笑,“宜臻,只要是没坏处的事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不必觉得自己任性了,不懂事了,或是对不住我了。你才多大点孩子,千万别太听话。”
“我不是个孩子了!”
“好,你不是孩子。只是宜臻,倘若连让你任性的自由都不能给你,那我卫珩做的这些事情,毫无意义。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但我就是觉得我没脸见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
——这是小枣被领回府之后,第一次见到主子这么狼狈的模样。
在她心里,主子一直是神女一般的人物。
高贵优雅,风华绝代,聪慧胜谋士,心善似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这样好的主子,偏偏遭遇了如此多不该遭遇的波折。
承受了那样多不该承受的伤痛。
而这所有的变故,小枣坚持认为,这所有的变故,最初都来源于祝二姑娘。
也就是面前的这位祝亭霜。
所以她虽然面上不显,心底却比红黛姐姐更讨厌主子的这位堂姐。
“这是三千两银票,只要是卫庄的钱庄,都可以存取换额。这两包是碎银子,一共五十两,如今的世道现银值钱,用来应急是够的。”
“外头马车里还有几箱过冬的衣物和一些粮食干果。主子吩咐了,那辆马车和车夫也赠与您,马儿是好马,车夫还会些功夫,多少也比普通的车马安全些。”
小姑娘垂着头,面上带着极客气礼貌的笑:“若是您还有什么旁的缺的,只要不是太难为人的,都可与奴婢说,奴婢这就回府去吩咐人准备。”
三千零五十两的银子。
过冬用的衣物,粮食果干。
还有一辆上等的马车和车夫。
放在这世道,能打到这样的秋风,便已经算是极好极好,极善心极善心的亲戚了。
更何况祝亭霜和祝宜臻的关系,比之亲人更像是仇敌。
如今这样,一方面是将军府财大气粗,一方面也就是宜臻看在血脉亲缘的关系上,尽最后一点人情罢了。
她连看都不想看这位堂姐一眼。
按照祝亭霜以往机警的性子,她应该明白,拿了东西就走人,不纠缠不拖沓,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不知为何,她盯着小枣手里的两包银两,沉默了很久。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