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杨延广岂能不痛心疾首,日日头疼?
回想起刚刚渡过淮河北上时的意气风发,在徐州城外跟赵宁相见时的胜券在握、趾高气扬,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只猴子。
“放弃宋州......之后如何?”杨延广捻着眉心闭着眼睛问,他现在胸闷气短,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
王载看出杨延广状态不对,心下担忧,如蒙阴霾,连忙开口:
“宋州兵马回援,徐州、符离两城便守军充足,古往今来徐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重镇中的重镇,墙高城坚,只要兵力够用,反抗军断然攻不下。
“王上,当下我军主力在兖、沂二州,徐州本身便只能固守,不惜一切代价的固守,必要时候只能弃车保帅。”
杨延广本来已经勉力把自己心境稳住,呼吸顺畅了些不再那么难受,听完王载这番话怒气顿时把老脸涨红,胸口又像是压上了巨石,呼吸再度变得滞涩艰难,以至于几乎喘不过气。
他有理由盛怒。
原以为有张京在西面挡着,他的部曲到底是主场作战,藩镇军也要守住自己的基业,多少能够撑住一段时间。
凭什么撑不住?三十万大军难道都是摆设?那也是经历过血火磨练的悍勇!以三十万对三十万,只是据城而守罢了,有什么道理撑不住?这都撑不住还打什么仗?
西线之侧,宋州、亳州都有吴军驻守,必要时候徐州还能派兵支援,面对久战成疲的晋军,稳如泰山。
他跟众臣甚至笃信,在晋军进犯宋、亳一线之前,北伐主力怎么都能攻下沂、兖二州!
届时北伐主力拿下郓州,南下威胁晋军腹背,宋、亳吴军再顺势出击,这便是双拳出击、铁钳合拢之势,损兵折将疲惫不堪的晋军靠什么抵挡他们的攻势?
吴军必胜无疑!
可结果......
王载话说完定定看着杨延广,等待对方回应,然而后者保持着以手扶额的姿态一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唯独面容白得吓人。
就在王载忍不住开始担心杨延广的身体,众臣都察觉到不对劲,忐忑不安地以关切的目光看向杨延广时,后者终于有了动静。
吴王豁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桌案上的文书,狂狮一样咆哮:“张京这吃狗屎的直娘贼!本王要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剁成肉泥!”
王载:“......”
众臣:“......”
想骂人的何止杨延广,他们都想把张京.生吞活剥。事实上,他们早就问候过张京的祖宗十八代,而且不止三五遍。
可这又有什么用?
“这混账狗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王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接受了他的投靠!他守不住西线也就罢了,多撑几个月怎么就不行?
“撑不了几个月也成,好歹把军队带出来一些!带不出军队也就罢了,能不能不要在亳州发疯,把本王的完整防线给晋军捅开一道大口子?
“要不是他像疯狗一样乱折腾,徐州何至于落入这般危如累卵的境地?本王一定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烧成灰烬!”
杨延广越吼越气,一脚踹飞了案桌,指着门外破口大骂,好似张京的鬼魂就站在那里:
“若不是张京你这个狗贼,本王逐鹿中原大业何至于落到这步境地?害了本王你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落得个身死道陨的下场?你这种祸害为何要到人来间恶心别人?!”
众臣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出声——有两人被案桌砸到了,头上鲜血横流都不敢去擦,像个不断冒泡的血葫芦一样立在那里。
王载暗暗长叹,神色萧索。
张京的确是害惨了吴军,但此番吴军征战中原失利,追根揭底还是吴军战力不如反抗军,若非如此,他们根本不必把张京推到那么重要的位置,对方想妨害大局都没那个资格。
眼下杨延广失态至此,俨然一个骂街泼妇,实在是有损王者威严。
......
等到杨延广发泄完怒火,颓然坐下,王载拱手道:“王上不必过于忧心,只要东线大军回撤,我们尚有四十万兵马,守住徐州周边不成问题。此战我们还大有可为。”
杨延广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你竟然要东线大军回撤?!”
不仅杨延广目光不善,不少吴臣看他的眼神都充满敌意。
王载苦涩地道:“东线大军虽然前期攻势顺利,但自从赵宁去了一趟,凭空多了许多艰难,眼下情况已是不容乐观。
“吴俊没能击退密州晋军,杨帅也未能攻下沂州城,今日两城晋军频繁出城反击,我军颇有折损士气低迷,尤其藩镇军,近乎到了出工不出力的程度,怨言四起隐患丛生。
“乡野之中晋军神出鬼没,我们的粮秣辎重半路折损太多,将士也颇有死伤,如今不仅无法保证战场将士的供应,就连运粮的队伍都如履薄冰,轻易不愿出城。
“长此以往,战场将士战力下降,藩镇军说不准会生出什么乱子,平白给晋军可趁之机。王上,形势比人强,大军已经容不得再有大的失利,往后我们必须步步稳重,绝不能再有丝毫冒险。
“一旦大军折损过多,吴国基业都会饱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