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夜,京城外城前锋胡同张老鼠家里。
钱氏生病了,烧的糊里糊涂的,她蜷缩在被窝里,寒冬的凉意穿过死板的破旧棉絮,顺着她的脊背爬满全身。她一面烧得想掀开被子,一面又冻得打了个哆嗦,拥紧被子瑟瑟发抖。
钱氏感觉口渴,想喝口水,挣扎了半天没起来,她有些灰心,看了一眼暗黑的屋子,忽然呜呜哭了起来,“金童,金童啊。”
张老鼠已经死了,前一些日子,他与人发生口角,出言不逊,被人一个不慎打死了。
张老鼠也没个正经亲人,钱氏去闹,人家反而呸了她一口,“哟,你是谁呀?你跟张老鼠有甚关系?真是稀奇,这年头,姘头也能冒充大娘子了。”
钱氏气了个仰倒,回家把金童拉去了。金童是张老鼠的儿子,人尽皆知,虽然来路不光彩,但爷儿两长的一模一样,谁也否认不了。
那家人见人家亲儿子来了,只得打发了金童几两银子。
钱氏这几年年纪大了,日子越发难过。
她刚带着金童到前锋胡同的时候,她还年轻,有几分姿色,刚开始,张老鼠贪恋她的身子,为了哄钱氏与他行房,时常把自己身上银钱掏的干干净净。
钱氏风月场出身的人,手段颇多,渐渐把张老鼠抓得紧紧的。但张老鼠本就是个无赖子,不光长得丑,人又懒又馋,实在没得吃了的时候才想着出去给人帮佣,挣几个饭菜钱。
自钱氏母子来了之后,钱氏还好,一来可以给他暖被窝、洗衣做饭,还可以到外面给人缝缝补补挣几文钱。唯独金童,那么大个人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日子久了,张老鼠嫌弃金童嫌弃的要死,要不是钱氏拦着,他都想把金童赶出去。老子一把年纪了,你小子不说来给老子养老,倒让老子养着你。
金童原来在文家时,文进财把他当凤凰蛋捧着,为了他,文进财连吃酒赌钱的功夫都没了,整日去挣银子给他治病。他身上穿的,口里吃的,都是家里最好的。
如今金童在张家,张家就两间屋子,他还要跟张老鼠和钱氏挤在一间屋子里,十分不便。且张家两间屋子又矮小,整日黑黢黢的。张老鼠能挣多少银子,他自家还要吃酒赌钱,留下来的那三五个铜板能作甚呢。
金童的吃穿用度直线下降,他以前经常吃药,如今别说吃药了,连饭都吃不饱了。按张老鼠的说法,有命就活,没命就算了。整日吃药,把身子越吃越差,索性别吃了,抗不过去是你的命,扛过去了,就再不用吃药了。
金童天天想念文进财,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阿爹阿娘疼爱他,家里屋子也大,还是住在内城。
阿爹,阿爹,你为甚不要我了。金童选择性地忘记了当日文进财临走时说的那些锥心之语,阿爹还是疼他的。
金童始终不愿意叫张老鼠阿爹,他觉得张老鼠这样猥琐的人不配做他亲爹。文进财虽然后来也吃酒赌钱,但在金童的身世没有戳破之前,文进财可谓是仙人胡同一带最慈爱的父亲。且文进财长得人模狗样,年轻的时候,他略微一收拾,出去了颇是体面。
金童想过去找文进财,但文进财早就搬家了,离开了仙人胡同。他在欢喜街一带打听了好久,没有打听到文进财现在的住址,只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有人说文进财得罪贵人,搞不好已经死了,还有说文进财的亲生女儿发达了,他跟着享福去了。
金童非常沮丧地回到了前锋胡同。
一向病弱的金童,心里执着于要找到文进财,生命力竟忽然强盛起来。
自从到了前锋胡同,他就断了药,但他竟然没死,且一日日的,也挨了过来。虽然不像正常人那样康健,却看着不像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他撑了一段日子后,张老鼠发现他不吃药居然也没事,就撵他出去做活。
金童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他能做什么呢。刚开始,没有人要他。慢慢的,他开始给人帮闲。比如跑腿,干的最多的是给出殡的队伍帮闲,那活又清闲钱又多,还管饭,肉和菜紧着吃。
金童开始能挣银子了,钱氏喜极而泣。
金童小时候因为被文进财和钱氏疼爱,没有见过人心险恶,内心也比较单纯。他的梦想就是自己多挣些银子,赡养阿娘,找到阿爹,从此一家人还亲亲热热在一起生活。
这一口气撑着他,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子孱弱,一直到处接活。
金童对张老鼠戒备心比较重,他挣了银子,给了钱氏一部分,自己留下了许多。张老鼠有时候问他要,他也会给一些,全当感谢他收留自己和阿娘。
就这样,金童一边寻找文进财,一边自己攒银子。等他手里攒了一些银子后,钱氏要给他说亲。但家里有张老鼠那样臭名昭著的人在家里,谁家敢把女儿嫁过来。就张老鼠那德行,一个不好,他就要闹爬灰。说亲这事儿,就耽搁了下来,金童自己也不上心。他就算要娶亲,也不想在张家娶亲。
一日,金童去给一家人帮佣,正走在路上,他一边算计着今儿能多得几文钱,一边啃着手里的两块锅盔。
走着走着,忽然,金童顿住了脚步,手里剩下的半块锅盔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