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压得极低,包厢里的客人是没听见的。
老板瞅了那客人片刻,摇头道:“不会付不起的,哪怕是出门没带够钱要赊账,回头也能把钱补回来。”
“啊?为什么?”小二不解。
老板心道年轻人就是见得世面少啊,都看不出客人是穷是富。他朝着包厢里客人的腰.间指了指,低低道:“看到他腰.上系得那块牌子了吗?那是宫廷御画师的腰牌。”
“宫廷……御画师?”小二愣愣眨了眨眼,随即就明白了。
宫廷御画师,听起来不是那种呼风唤雨的官,却各个画得一手好画,深得皇族青睐。
这些人,虽品级不高,但大小赏赐一堆。
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点儿酒钱。
小二总算放心了。
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的听见包厢里发出“咚”的一声。
小二吓了一跳,回头往包厢里一看,不由惊吓。
小二拽了把老板呼道:“老板您看,客人他醉得太厉害,晕过去了!待会儿咱们就要打烊了呀!”
老板看着客人醉得脑袋砸在桌面上,轻轻拨开小二的手,说道:“你把他喊醒了,我去端醒酒汤。”
……
从前不知是什么人说过,醉酒后的世界不再是人间,而是神仙的世界。尹词不知怎么就信了这话,只忘了和他说这话的人是谁。
他喝了好多的酒,多到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似的。
大约真的超脱人间,去仙境遨游了吧。
可是,仙境也很吵。总有觥筹交错的碰杯声传来,还有谁在他耳边不断喊他:“客官!客官您醒醒啊!”
很吵,吵死了。
尹词不想醒,抬袖将这嗡嗡如蚊子的人推开。许是那人被推后撞到了酒坛子,引发了酒坛子倒地的咚咚声。
小二没成想这醉酒的客人还有力气推他,一时无奈,不敢再上前推尹词。
好了,总算暂时不吵了。尹词趴在桌子上,稍微换了个姿势,继续在仙境中漫步。
他发现,仙境一点儿也不好。
即便是抵达仙境,他还是心如刀割,甚至心里更难受了。
尹词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心痛?
韩茵嫁给了黎睿,多好的归宿啊,这不是他一直盼望的吗?
他盼望的就是韩茵能嫁个如意郎君,重视她、爱她。
从黎睿和韩茵定亲起,他就放心了,也释怀了。
可为什么真到了韩茵出嫁,他却心痛得无法忍受,只能靠醉酒来麻痹痛苦?
甚至,他连去送韩茵出嫁都不敢。不敢看她穿着嫁衣,被那个优秀男人迎走的画面。
心剧烈的疼,像是有谁在拧着他的心,都要拧出水了。
尹词动了动,忽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铬到了他的身子,很不舒服。
哦,他想起来了,是那枚宫廷御画师的腰牌。
他混混沌沌的伸手去摸腰牌,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随手就想把这东西撇开,别妨碍他畅游仙境。只是,腰牌是系在腰绳上的,直接扯又怎么扯得下来?
尹词扯了半天也没能扯掉腰牌,不由郁闷的放弃了。
想想看,戴着这块腰牌也挺好的,至少有它,自己就不再是个低贱的草民了。
其实,像尹词这般桀骜不驯之人,怎会甘心做御画师?
他只是觉得,他是韩茵救过的人,韩茵大概不会愿意自己救的人颓废而潦倒。
他不像孟庭才学出众,他只会画画,就只能做御画师这种宫廷小官。
但至少,他不再是布衣草民,韩茵也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尹词无声的嘲笑起自己。
他真是一厢情愿!
韩茵嫁入首辅之家,又有那么优秀的黎睿作伴,只怕过不了几天,她就彻底忘记他尹词这人了。
“客官,客官醒醒,醒酒汤来了。”
又有声音传到尹词的耳朵里,他嫌弃的哼了一声。
吵闹的凡人,偏是要来扰他遨游仙境。
尹词含糊的抱怨起来:“不喝……拿走……”
端醒酒汤来的人,便是酒肆老板。老板也没想到自家小二竟会被这位客官给推倒在地,半天不敢轻举妄动。老板朝着小二摇摇头,只觉得年轻人真是见识不够啊。像这样难缠的客人,往后还多着呢,还不得一个个的都哄好了?
老板凑到尹词身边,小心的蹲下.身来,轻轻推了推他:“客官,还是喝点儿吧。您醉得太狠,身体重要。”
“不喝……走开……”尹词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不耐到极点。
老板见这位客人醉成烂泥还如此的倔,想了想,便换了个说法:“客官不想喝,那就不喝吧。只是夜已经深了,我们得打烊了,客官眼下醉得很,怕是不好回家。要不客官报个住址,我们通知您的家人来接您回去?”
回家?
家人?
尹词在心里把自己嘲笑得更厉害了。
他的家,就只是个空荡荡的宅子啊。大大的宅子,到了晚上,就和城郊的乱葬岗一般安静。
他又哪有什么家人?父母早几年就过世了。
还指着谁来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