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贵妃的假象里。
但自打太上皇跟皇上翻脸后,皇上一分好脸色也不给她,元春也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自己原不过是皇上拿来讨好太上皇的一个工具。
用完了,就该扔了。
而太上皇那边,自以为对她,对四大家族有天大的恩典,自然不能允许他们当墙头草,正所谓死也得死在他老人家的阵营里。故而也处处敲打元春。
夹在天家父子间,连保宁侯这样的宰相男儿,还得挨剪子戳呢,何况元春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宮嫔。
贵妃的身份,除了多了些冷冰冰的月例和摆设,对她来说,跟当女官时并无分别。甚至更多了些如履薄冰和惶惶不可终日。
元春哽咽道:“抱琴,我记得第一回见商大姑娘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商太后处做女官,她不知怎的望着我发呆,打翻了我奉上的茶。”
“在场人人都看见了,是她失神才打翻的。”
“可没把茶奉好,自然是奴才的过失,不可能去怪太后娘娘的侄女。我只能跪下认错。”
元春泪掉的越发快了:“那时候,我真盼着做主子啊,别说贵妃了,便是个小小贵人就知足了。”
“不必跟个侯夫人和连诰命都没有的臣女跪下请罪!”
“我的祖父可是国公爷,我的祖母亦是国公夫人,我出身比商大姑娘差在哪里呢?凭什么我跪着她坐着?原是我没有挣上主子的缘故。”
“可如今我才知道,在这宫里,别说我这个贵妃,哪怕是太后皇后又如何,圣人说你错了就是错了。”
“打翻一杯茶,跪着请罪便是了。可这回我错的却不是一盏茶,而是我的出身。”
出身荣国府,靠着太上皇对旧臣的顾念一步步走上来,就已经是错。
无可悔改,从她进宫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是定数。
正如现在,她难道不知道该选皇上这边,可皇上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不过是厌弃的将她抛下。
她的一生,好日子只有那几年,承欢长辈膝下,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自从入了宫,就像是掉入泥潭中,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这么多年,元春是如何走来的,唯有抱琴最清楚,此时见她这般,便哭道:“娘娘,您倒是与老太太说明白啊。
便是府上帮不上忙,有个娘家人说着贴心话,您也不会心里这么苦了。老太太打小就疼您,一定会为您想法子的!”
元春苦涩地摇摇头。
她毕竟是贵妃,宫中一应都是价值千金的明亮玻璃窗。此时她看着玻璃上映出自己消瘦的剪影。
口中喃喃道:“疼我?那不过是对我寄予厚望罢了。若知道我这个贵妃竟是个空架子,只怕老太太会对我失望至极。”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抱琴,我与老太太已然大半年未见了,你瞧我跟半年前,哪里还像一个人?”
那时她是春风得意的贵妃,容貌丰美。
如今却是瘦成了一把骨头,连着粉敷在脸上都是略显惨白的一层——毕竟上回皇上发火,就是嫌她气色太好,所以元春只能生生把自己饿成这样。
“可老太太何曾问过我一句,近来过的可好,怎么这样憔悴。”
“她想的,也只有荣国府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并不在乎我在宫里吃苦送命,反而只怪我递错了信。”
“不得宠的女儿,只是个家族的废子。抱琴,我若将真相说给老太太,只怕以后家里也不会再给咱们银子了,那日子该怎么过?”
元春眼睛空荡荡的:“今日我见了林妹妹的及笄礼,当真是羡慕她。”
抱琴仍跪在地上痛哭,元春却擦了眼泪,淡淡道:“行了,起来吧。以后哭的日子还尽有呢。”
黛玉的及笄礼后,凡亲眷可以入宫给贵妃请安的日子,贾母都再不肯去,全是王夫人进宫。
连凤姐儿都背后嘀咕,不知道老太太是受了什么刺激,入宫参加了一回林妹妹的及笄礼,竟心灰意冷一般,连宝玉的婚事也不管了,由着王氏撮合金玉良缘。
没人知道,贾母为何再不肯面见贵妃。
直到贵妃薨逝那日。
太医摇头后,内官便开始奏请预办后事。
照例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
只见元春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
贾母悲痛欲绝。
元春对着祖母伸出手,想告诉她:是皇上,是皇上不肯要她活命!也不肯让宁荣二府活命!
然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上皇驾崩,皇上对她早已厌弃至极,能留她与家人见最后一面已是隆恩,但绝不会让她再开口说话,免得提前警示贾家,给来日抄家带来麻烦。
所以元春只能这样伸出手,无力的抓着贾母的袖子。
她的神智逐渐混沌,好像回到了幼时。
那时候她也这样牵着祖母的袖子,声音朗朗,给贾母念书解闷。
贾母抱着她笑道:“我的元春,生的这样标致,又有大年初一出生的大造化,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儿女绕膝。”
元春的手渐渐落下,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