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坎在他最喜欢的咖啡馆里坐了很久。
人上了年纪, 脑子不如年轻时敏锐。他忘记了不少事——他不记得自己的妻子是何时离开的,他们的车祸是在自己退役之前?还是自己退役之后?他只记得,自己醒来后便不见了妻子的身影。
面目模糊的医生通知他, 他们在国外出了车祸,他的妻子不幸丧生。
而他的女儿……女儿在外地念书。因为没法忍受丧母之痛, 她打定主意在外漂泊,很久没回来看他了,只有时不时的语音通话和短暂视频。
徐坎摸摸自己的头发——对于一个快五十的人来说,他看起来还算年轻, 没多少白发, 身体也算结实。然而算算时间,女儿就要二十五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
从黑鸟退役, 到车祸发生,徐坎的记忆几乎成了一团浆糊。可时间长了, 他渐渐习惯了被后遗症影响的生活。他的生活不复杂——读读书看看新闻, 不时去喜爱的咖啡厅品茶喝咖啡, 和陌生人聊两句, 他就足够满足了。
时间过去太久, 曾经的战友们也天各一方,只有简短的文字寒暄。
咖啡厅镶了透明到近乎不存在的玻璃窗,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徐坎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面前的一切美好到不真实,而他与这副景象格格不入。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这里, 可每当他生出这个念头,女儿的讯息总会恰到好处地送达, 委婉地表示“希望爸爸能在老家等我”。想去女儿那边相聚, 女儿又总用“学习生活忙”来搪塞。
今年的团圆节, 自己说不准还要在视频通话中度过。徐坎翻翻手中的书,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他在《侵蚀》中奋斗那么多年,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徐坎特地挑了咖啡厅里景色最好的角落,出门前打扮了一番——万一她有空视频,自己还能当个帅气的父亲。
咖啡厅的门开了,高跟鞋笃笃地敲着地面。徐坎头抬也没抬,直到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停在自己面前。
“爸。”年轻的女人开了口。
徐坎触电似的挺直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分别多年,女儿的样貌陌生了几分。她妆容精致,气质冷而锋利,一举一动果断非常。徐坎有点恍惚——他的女儿,气势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爸,好久不见。”女人在他对面坐下,“喜欢这个惊喜吗?”
徐坎喉咙一阵酸意:“臭丫头,还知道回来看看老爸。”
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模糊了眼睛,女人的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那表情混合了悲伤和解脱,她似乎比他还要难过。
“……我找了份工作,就在附近,以后看你方便得很。”女人抽了下鼻子,“到时候你该嫌我烦了。”
徐坎抹了抹脸,长长出了一口气:“闺女出息了。思景啊,你找的什么工作?”
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聊这些之前,我有点事要说。”
“怎么?”
“我给自己改了名字,爸,我不想一直……一直被过去束缚,你也该放下了。”
徐坎怔了怔:“好好的名字,怎么说改就改?这可是老爸绞尽脑汁取的,你妈她——”
“‘夏景’一定很爱你。现在我能确定,直到她去世,她也没有真正放下过你。”女人抽了口气,“可是那都过去了,爸。《侵蚀》要关服了,一切该结束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夏景’只是你妈在《侵蚀》里负责的nc名字。不过既然你不喜欢,也、也行吧。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改了什么名字?”
“萧萧。”女人扯起嘴角,笑容仍然带着一丝悲伤。“爸,我当了医生。”
这次徐坎怔了更久,他琢磨了会儿,反倒笑起来:“不愧是我闺女。”
“……?”
“老爸我可喜欢‘萧萧’这个名字了。唉,也就是给你取名那会儿,想给我和你妈的相遇留个纪念……说不定我早就叫你‘萧萧’啦。别不信啊,我还在《侵蚀》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很乖巧的小姑娘,当时我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艾萧萧勉强保持住微笑,强忍眼泪。
“我相信。”她说。“……爸。”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
“哎哟你看我,光顾着聊了。既然你回来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挑礼物。闺女想要什么,爸都给你买,就当庆祝你找到好工作。”
“我有想要的东西。”艾萧萧红着眼圈道,“爸,我能跟你照张相吗?咱们……咱们家,很久没拍过照了吧。”
徐坎乐得快找不到北了,他立刻起身,在座位上挪了挪,空出阳光最好的位置:“来来来,老爸求之不得。”
两个人挤在咖啡厅光线最足的角落,紧紧挨在一起,照片溢满温度。
“爸。”艾萧萧看徐坎手忙脚乱地设置屏保,声音终于带了哭腔。“谢谢你的礼物。”
“……我会好好陪您一辈子。”
两小时后,艾萧萧踏出休眠舱。那张照片还留在她的数据库内,她把它调出,投影在医馆最显眼的位置。
“我第一次见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