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 把手往下按了按,让丫头们不要乱,江洛快速回想她这两个月的表现。
贾敏的丧礼, 值夜三十五天,她没有一天懈怠。不但林如海来的时候没松懈过, 就是四更五更没人时, 她也从没打过瞌睡。
丧礼结束,这是第五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呆在芙蓉院,不但没像盛霜菊一样有机会就跑去碧荷院“看望大姑娘”, 连去张夏萍那串门都没有,最“出格”的, 也就是每两天会多点一个菜。
绝大多数时间, 林如海对下人都是很宽和的。
她应该不会因为点菜就落得和盛霜菊一样的没脸……吧?
江洛不确定盛怒下的林如海究竟会怎么做, 心中终究有些慌。
她再看自己的衣服:
月白轻罗褙子, 银灰抹胸, 用纯白丝绦系着白绫裙子,头发只在脑后松挽了个纂儿,戴一根银镶白玉发钗,耳坠也是银的,其余再无首饰,一色守孝的装扮, 很合规矩。
很家常。
也有些——在这个时代、在男人面前——暴露……
可这么热的天,谁在自己屋里乘凉还穿中衣啊!
现在换全套衣服来不及了,江洛只能就这么出去迎接林如海。
林如海大步走过来,扑起一阵风。
他似乎的确没有看江洛的装束,直接就问:“碧荷院人来人往, 嘈杂吵闹,我想把玉儿挪到你这里住,你看如何?”
过了两年多独门独院自己住的日子,江洛有点懵:“……那姑娘是跟我睡,还是这就让人收拾西厢房?”
好突然!
但想想也合情理。
黛玉搬出正院,本就是因她提出“在正院触景伤情不好”。办丧礼时,黛玉还能勉力支撑,和魏丹烟同进同出,如今黛玉病着,魏丹烟却还要办理家常杂事,就算没有盛霜菊日日打扰,黛玉再住碧荷院也不合适了。
而数一数巡盐御史衙门的屋子:
前衙自然不合黛玉住。她一个才丧母的六岁小女孩儿,即便在后院,林如海也不会放心她自己住的。碧荷院有执事媳妇们往来,蔷薇院三位姑娘名分太低,静兰院柳双燕那更不可能,也就只剩芙蓉院。
黛玉在碧荷院是跟魏丹烟同起同卧,但那是贾敏才去世,特殊情况。
贾敏在的时候,黛玉三岁就搬到正院东厢了,都是奶娘陪着一起睡。
江洛愿意和黛玉一起住,照顾她,看护她,但觉得自己不适合带孩子睡觉。
并且和人分享卧室太私密了,她还是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想必黛玉也需要……
所以她使了个心眼,把“收拾西厢房”的选项放在后面说。
她能为自己争取的也就这点了。
林如海站定,环视一圈芙蓉院,又把西厢房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先叫人来收拾吧。”
江洛跟在他身后,拿罗扇稍微挡住胸口,见他做好了决定,忙答应着,说:“我去找魏姨娘商议?”
林如海心中的气已散了些,回身想说让人把魏氏叫过来便是了,视线却和江洛撞个正着。
江氏的面容仍和以往一样,安宁,沉静,但她肩膀微微缩着,眼神比平常更为专注小心,显然,她是在——
害怕。
她在怕他?
发觉自己又拧起了眉心,林如海忙放松额角。
他吓着她了。
他颇觉无奈:
这三年多他待她还不够好?他这气也不是冲她去的,她怕什么。
林如海抬起手,想安抚江氏一二,才看清那小小的罗扇根本遮不住她胸口大片雪白肌肤。
他蓦地攥起拳,想到了敏儿临终时说的:
“为这话辜负了旁人,也辜负了自己,可怎么好?”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的确喜欢江氏,他承认。但他也敢按着良心说,敏儿在世的日子里,他心里从未把她和江氏相提并论过。
敏儿是想劝他别束缚了自己,他却越发觉得愧疚、怀念……
最后,林如海只向江洛点了点头,说:“你去吧,好生和玉儿商议。”
江洛立刻低头行礼,先回卧房换衣裳。
……
碧荷院正房卧室里,王嬷嬷正带丫头们收拾东西。黛玉倚着床边坐,能看见窗外到西厢房回事的媳妇一个接一个排在廊下。
王嬷嬷过来拿被子,被黛玉叫住:“嬷嬷,你先坐。”
犹豫着坐了,王嬷嬷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黛玉问:“嬷嬷,为什么在爹爹面前那么说呢。”
——盛姑娘来了四日,今日终于撞见了爹爹。
爹爹问她来做什么,她满面堆笑,说:“来看大姑娘。”
爹爹没见高兴,但也没见不高兴,只让她先回去。
她不大想走,动作有些磨蹭,嬷嬷便当着爹爹笑说:“老爷都让你走了,霜菊姑娘快请去吧,以后也请不用来了。大姑娘要静养,哪有那许多精神招待你呢?霜菊姑娘但还有些儿心疼大姑娘,记着太太的恩德,也不该不看时辰日子,天天这么紧着来呀。”
嬷嬷这席话一说,盛姑娘连站都不敢了,连忙跪下求饶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