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从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明明连对方的名姓都不知道,心里却油然生出熟悉亲切,就好是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明雪霁看着眼前人明朗的眉眼,恍惚着答应:“我姓明。”
“在下邵七,从福建过来贩茶,听说明夫人新店开张,就带了些茶叶过来请夫人看看,”男人也打量着她,深棕色的眸子映着夕阳,星星点点的光,“贵店是已经打烊了么?”
邵七。单只一个邵字,就已经让心中那模糊的好感不断增长,明雪霁点头:“是打烊了,但若是客官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后面详谈。”
“那就有劳明夫人。”邵七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明夫人先请。”
明雪霁在前面领路,穿过铺面往茶室去。余光瞥见邵七一直四下打量着店里的摆设器具,若是旁人,未免会有些窥探的嫌疑,然而他器宇轩昂,天然就带着一股子渊渟岳峙的气派,又让人丝毫不觉得冒犯,明雪霁来到茶室,正要扶椅子,邵七已经抢先一步拉开椅子:“请。”
倒好像他是主人,她是客人一般了,然而就连这有点古怪的举动也不让觉得唐突,明雪霁谢过,与他分宾主坐下,问道:“邵老板带了些什么茶叶?”
邵七没有说话,眼睛四下一望。白日里用过的茶釜茶具都已经洗干净了,整整齐齐放在架上,屋角放着几个陶瓮,看得出是烹茶用的水:“夫人平日喜欢用什么水烹茶?”
明雪霁有些疑惑他答非所问,还是认真答道:“多用泉水,也有江水、雪水,若是不凑巧时,寻常井水也可以。”
“听说京中的贵人都讲究用名山名泉,或者江水,连江水也要分上游下游中游,稍稍不好的便不肯用,”邵七起身,走到水瓮跟前看着,“明夫人的习惯跟他们不同。”
“先母曾说过,饮茶无非是心境,心境佳时一切都好,不必太计较用的什么水。”明雪霁跟着起身,也来到
邵七笑了下,手指微曲,在陶瓮上轻轻一叩。嗡,绵长幽远的响声:“家父也是这么说的。”
他走回来,取下背上的包袱,一样样往外拿:“我拿了些福建本地的茶,头一次进京,也不知道京里的口味如何,吃不吃这些。”
陶罐密封着的是叶茶,另有扁盒装的饼茶,明雪霁走回来,一样样细细看着,闻着。其中最好的是龙团,香气浓郁,印花清晰,颜色也十分漂亮,看得出是上上品,另有寿眉、银针、乌龙这些,也都是上品,比她先前看过的货都要好。忙问:“邵老板有报价吗?”
抬眼时,看见邵七专注的目光,他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这种有些冒犯的举动也并不让人讨厌。他笑起来:“初来乍到,也不清楚京中的行市,就按着从前给别人的价目报吧。”
他一样样报了价,与市价有些差异,但也不是很多,明雪霁知道,他嘴上说着不清楚京中行市,其实应该事先已经探过了,点了点头:“邵老板的货是好的,价钱上还有得谈吗?”
邵七咧嘴一笑,白而整齐的牙齿:“有。”
那就是让她还价了,明雪霁思忖着,听见伙计在门口叫了声:“夫人,计翰林来了。”
他来做什么?眉头不觉皱了下,余光瞥见邵七紧紧盯着,连忙舒展开眉头,起身道:“邵老板见谅,外子大约有事找我,请您稍等一下。”
“不妨事,我等着。”邵七道。
话音未落,计延宗已经走近了,看见有陌生男人在屋里,神色不由得一紧:“这位是?”
“在下邵七,贩茶的,”邵七起身拱了拱手,“来找明夫人谈些生意。”
谈生意的。不觉松一口气,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二十多岁的年纪,衣着虽然简单,但一看言谈举止就知道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也不知道成亲了不曾?这么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却让人有些不放心。
耳边听见明雪霁问道:“相公有什么事?”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心里挂牵着,情不自禁过来看她。计延宗开口,风寒严重,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头一天开张,肯定又忙又累的,我过来看看你,接你回家。”
明雪霁一阵恶心,忍不住又皱了下眉。
邵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若是明夫人诚心要货,价格还可以商量。”
明雪霁看了计延宗一眼,计延宗知道,便是再不放心,也不能做得太过,毕竟是杨龄的本钱,若是弄得不好,失了这么重要的关系,就得不偿失了。忙道:“你们谈吧,我等着你就行。”
他走去边上看着茶具水瓮,明雪霁转过头,拿起龙团:“这个品质是极好的,只是店里才刚进了一批龙团……”
计延宗慢慢走着看着。这铺子之前他也来过,然而每次要么是为了盯梢廖延和她,要么是想打听元贞的消息,并没有留意细看,如今才发现,她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满屋子竹器配着陶器,古朴典雅又不失体面,她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有的人,大约是有天赋。
耳边听着她轻言细语,跟邵七讨价还价,若是换了旁人,这样一文一钱的计较不免让人觉得满是铜臭味,然而她不会,她这样子认真温柔,就像是涓涓细流,慢慢润进心田,不信就看邵七,不是也听得专注,眼睛都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