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的记忆突然被唤醒,元贞定定地看着。
那时候是光着的,微微隆起的足弓,小小一瓣一瓣淡粉的指甲,垂在床沿上,晃呀晃的。
心头有点燥,像有什么细细的针,扎进头疼的间隙里,于疼痛中催生出别样的**。想剥干净了,想摸摸花瓣一样的指甲,那么白那么小,一定也很软吧,咬上一口,会不会也很香甜。
“王爷,”杨龄低着声音,“好些了吗?”
“就那样,”元贞觉得嗓子有点哑,咳了一声,“死不了。”
“什么话,”杨龄皱着眉头,“还是得继续找找有经验的大夫。”
找大夫有什么用呢?都是些没用的货色,除了开些没用的药,屁事不会。还不如她。
至少抱着她的时候,心里是安稳的。
车轮轧到了石子,兀地一跳,那双小小的脚跟着一抖,元贞不假思索伸手,在明雪霁即将磕到车壁的刹那,托住了她的头。
明雪霁猛然惊醒。眼睛望见了元贞,就像在梦中,分不清真假,迟疑着唤了声:“王爷。”
说出了口,看见他低垂的眉眼,他从车窗外面伸手垫在她脑后,很大的手,骨节分明,兵刃磨出薄薄薄薄一层茧子,蹭着后颈的皮肤,微微发疼的痒。车子又抖了一下,梦寐过后迟钝的思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真的,不是梦,他怕车子晃得磕到她的头,特意托着她。
鼻尖突然酸得厉害,眼睛也是,明雪霁喃喃的:“王爷。”
那只手慢慢缩回去了,元贞嗯了一声。明雪霁看见他泛着青白色的脸,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眼底下还有两块淤青,头疼折磨得他很难受吧,也许他昨天夜里,根本也没睡。心底的冲动突然压不住,明雪霁鼓足勇气问道:“王爷,您好点了吗?”
元贞想说死不了,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改了口,嗯了一声。
这已经足够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了:“您得多休息,睡好了觉才能有精神,还得好好吃饭,您穿的太单薄了,受了风的话对头疼也不大好。”
元贞觉得好笑,她以为他是小孩子吗?跟他说这些叮嘱小孩子的话。然后好笑里面,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真是个傻子,那么多大夫围着他转,况且他疼了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应付的经验,也只有傻子还觉得他什么都不懂,絮絮叨叨要他多休息,好好吃饭,不能受风。
真是傻啊,可为什么,心里头发着软,懒洋洋暖洋洋的,让他这么没有耐心的人,居然一字一句,听她说完了这些傻傻的话。
明雪霁说着说着,眼梢瞥见杨龄微妙的神色,连忙闭了嘴。
语声戛然而至,元贞怅然若失,隔着车窗望着她:“还有呢?”
还有什么。明雪霁低着头,心里有无数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铺子很贵的,我,我将来一定把钱还给您。”
嗤一下,她听见了元贞的笑声,他一双眼乜斜着瞧她,说不出的意态风流:“你,要还我钱?”
明雪霁一下子涨红了脸。
元贞还在笑,笑得很大声,引得路边的行人都往这边看,咔,杨龄关上了窗户,想来是不想让他太招人注意,然而笑意不可抑制,元贞猛地加上一鞭,催着马儿箭一般地窜了出去,道上行人纷纷躲避,元贞大笑着,一直往前狂奔而去。
多么有趣,她要还他钱。这辈子还没有谁这么一本正经地在他跟前说过这么好笑的事,她要还他钱。
他给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想过让人还,更何况是给她。还记得上次她说给大户人家做针线,又是要去酒楼干活什么的,多么可怜巴巴,一间铺子而已,她虽然傻气点,但也不至于连间铺子都弄不好,只不过顺手拉她一把罢了,谁要她还钱。
怎么能那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着这么好笑的话呢。笑意越来越深,从唇边到眼里再到心尖,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光,元贞勒住了马。
看见秋天高而蓝的天空,淡淡白色的云,树叶子幽绿幽绿的,不知谁家门前种着一大片杜若,穗子中间结了一颗颗幽蓝的小果子,末梢的花还开着,一朵一朵,柔软的白色。
元贞突然发现,那折磨了他许多天的麻痹和疼痛,消失了。
马车里,明雪霁坐立不安。
不知道元贞笑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不敢问,偏偏又放不下,囧得眼梢都红了,听见杨龄了然的语声:“你别想太多,王爷就是这么个性子。”
什么性子呢?她到现在,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不过也不需要摸透吧,她马上要搬走了,计延宗不让她再见他,她与他本来就是陌路人,这些天里做梦一般的事,不过都是他一时兴起,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今天来,本来也是想跟他道谢,道别。明雪霁喃喃的:“杨局正,我刚才忘了跟王爷说一件事。”
“什么事?”隔着窗户元贞在问,他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了,拿马鞭敲着窗户,“打开。”
窗户打开了,明雪霁看见他带笑的眼,那么亮,像前些日子他生气勃勃的模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雪霁转过脸:“计延宗要搬家,还说以后王爷若是再叫,就让我找借口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