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看见他的脸,玄色衣袍映衬下,那张脸冷得像冰,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是冰面上一把利剑。
明雪霁觉得怕,不由自主想要躲避,然而这怕里,又有一丝隐隐的担忧,看他一步步走近了,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冰冷幽深眼神,如同陌生人,那个在夜里揉她头发,在她耳边低笑的元贞就好像一个错乱的梦。明雪霁低下了头。
边上,计延宗抢上一步,刚要拜见,元贞冷冷一瞥,手向下一压。
计延宗知道,他不想理会他,脸上有点讪讪的,但今日能够入宫已经是夙愿得偿,便也忍下了尴尬,低声叮嘱明雪霁:“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要自作主张。”
辇驾缓缓驶出大门,明雪霁的轿子跟在后面,在后面计延宗骑着马,与那些仪仗掺杂在一处,人马虽多,到处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出声,连马嘴里都衔了枚,明雪霁低着头端坐轿中,觉得紧张,觉得迷茫,一个月之前,她决计想不到这辈子居然能进宫,居然能觐见帝后,如今,她坐在即将进宫的轿子里,今夜还要陪侍帝后饮宴。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明雪霁想不出来,索性不再去想。悄悄掀起轿帘的一角,看见元贞的车辇走在最前面,密密麻麻的仪仗阻隔着视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车马浩浩荡荡走过别院门前的大街,明素心站在屋檐底下,从无数盔甲鲜明的仪仗里找到计延宗深青的身影,他并没有留意到她,只昂着头催着马,不紧不慢往前走着,更前面一顶小轿,轿边跟着青岚青霜,那么里面应该是明雪霁吧。
眼梢不觉又湿了。这样的风光为什么她头上?明明她比她强那么多呀。
最后一队仪仗也走了过去,明素心失落着正要进门,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叫她:“素心!”
回头一看,是周慕深,三两步从街对面跑来:“计兄呢?今夜必是好月色,我家老头子进宫伴驾去了,我想着来找你们一道赏月作诗。”
赏月,作诗,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做过,可现在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明素心哽着嗓子:“他也进宫去了。”
“计兄也去了?”周慕深有些惊讶,“今夜可以携眷的,怎么你没去?”
明素心嗓子堵住了,半天才愤愤说道:“他带着那个去了!”
“你姐姐去了?”周慕深急急抬头,队伍早已经走得远了,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沉吟着回看明素心,她眼角泪光闪闪,显然很不快活,新婚燕尔,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素心,你近来怎么样?”
明素心很想哭,可这是大门前,如果让人看见了,如果传到张氏耳朵里,又要唠唠叨叨许多天,拼命忍住了:“就那样。”
就那样?周慕深皱皱眉,这话听着,可不像好:“出了什么事?计延宗对你不好吗?”
明素心抬头看他,他眼中还是她熟悉的殷勤关切,眼泪不觉就掉了下来。
***
中秋宫宴设在明露殿,此时距开宴尚早,先到的人便都在配殿中等候,明雪霁低着头坐在女眷中间,极力掩饰着心里的紧张惶恐。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参与这种场合,虽说这些天里一直在反复演练,然而真正来了,才知道皇宫的威严比想象更甚百倍。
莫说走路说话,就连呼吸,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儿。
边上陆陆续续有女眷进来,看起来都颇为熟识,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想来也是,能有资格入宫侍宴的都是朝中王公高官,他们的女眷必然也都相识,越发显得她在中间格格不入了。
能感觉到四周窥探的目光,女眷们也在猜测她的身份,在一众年岁偏大的贵妇人中,她的打扮最为寒素,年纪最轻,姿态也最紧张,众人不知她的来历,各种目光打量窥探。
如坐针毡一般,突然听见门口处有人笑着招呼道:“杨局正来了。”
明雪霁抬头,看见杨龄款款走了进来。她比往日打扮得稍稍隆重些,但并张扬,一屋子的女眷都纷纷起身招呼寒暄,明雪霁也忙起身行礼,隔得远也不敢打招呼,就见那些人无不挽着杨龄十分亲热敬重的模样,让她越发觉得陌生惶恐。
遥遥的,杨龄向她点点手:“你来。”
明雪霁定定神,极力回想着杨龄教过的步态,不紧不慢走了过去:“见过杨局正。”
杨龄拉住她的手环视四周,唇边淡淡的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状元郎家的明夫人。”
状元郎三个字一说出来,众人恍然大悟,然而状元郎两位夫人俱都姓明,那么眼前这位,是哪个?这话既不好问出口,便暗自猜测,都说先前那位夫人大字不识几个,标准的糟糠之妻,后娶的夫人却有才女的名声,眼前这位虽然稍稍有点拘谨,但容貌美丽仪态得体,看样子,是后娶那位了。
便有人含笑道:“是那位名扬京中的才女吧?今日总算见到了。”
明雪霁脸上一红,杨龄笑了下:“那是她妹妹。”
屋里有片刻静默,明雪霁看见各人交换着惊讶的目光,听见先前开口那人连连道歉:“是我眼拙了,妹妹莫怪。”
明雪霁轻声道:“夫人太客气了。”
语声温柔,吐字清晰,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