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找出最后一本账,一页页翻看着。
刚嫁给计延宗时她认的字很少,记账多是用符号,圈圈画画的只有她能看懂。后来慢慢学认字,学记账,学着怎么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卖了当了贴补这个家,六七个账本,记着她失去的一件件东西,她愚昧窝囊的三年。
找出纸笔,把那些曾经属于母亲,后来属于她,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东西一件件记下,哪年哪月在哪里当掉,当了多少钱,换了什么东西,要记的账目这么多,密密麻麻写了两页还没写完,手写得酸了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明素心打发了丫鬟过来取账本。
明雪霁认得那丫鬟,银荷,明家的家生子,明素心的贴身大丫鬟,从前在明家时比她还有脸面,如今进了门依着规矩行了礼,语气却不见得多恭顺:“我家姑娘让来取账本。”
还剩下十来页没有抄完,明雪霁道:“你等我抄完再说。”
“还要多久?”银荷依着从前在明家的习惯,催促道,“我家姑娘急等着呢。”
明雪霁还没说话,边上侍立的青岚早已沉了脸:“放肆!夫人什么时候写完岂是你一个下人能催的?你算什么东西?”
银荷大吃一惊,从前在明家时都知道这个大姑娘不受待见性子又软弱,下人们都习惯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乍然被骂,就好像当头被甩了一耳光,臊得脸上脖子上都火辣辣的,分辩道:“我没敢催,我就是传我家姑娘的话……”
“夫人面前,谁许你你呀我呀的乱说?”青岚冷冷说道,“这要是在王府,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她说得严重,况且元贞以军法治家世人也都知道,如今元贞就在隔壁住着,元贞近来很看重明雪霁,万一被他知道了……银荷再不敢犟,低着头福身行礼:“奴婢知罪,请夫人饶奴婢这次吧。”
明雪霁知道,眼下,该自己发落她了。心砰砰乱跳,脸上发着烫,这是她头一次处理这种场面,常年任人欺压的人突然要去发落别人,连嘴都张不开,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怂,如果这时候怂了,她就要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谁都敢踩一脚的明家大姑娘,枉费了青岚待她的一片好心。
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平日里计延宗的口吻:“念在你是头一次初犯,先饶你这回,去边上等着。”
死死掐着手心,不让声音发抖,不让银荷看出她的紧张,短短十几个字说完,就像干了一场极重的体力活,手脚发软额上出了细汗,余光瞥见青岚平静的脸,想来她这番话,是说对了。
心里安定下来,看见银荷谢了恩,老老实实去边上等着,青岚帮她蘸了墨,换了张新纸:“夫人别着急,慢慢写。”
明雪霁听懂了她的暗示。虽然不曾惩罚银荷,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要磨磨她,杀杀气焰才行。提笔慢慢写着,她写字并不熟练,本来也快不起来,这剩下的十几页,足足抄了小半个时辰才罢。
银荷在边上站得腿都麻了,也不敢催,好容易看见明雪霁抄完了合上了账本,心里一喜,忽地又听青岚说道:“夫人这个账本,是不是先交给翰林?”
银荷一阵懊恼,这又是怎么说?
明雪霁也没明白青岚的意思,但她知道元贞既然挑了青岚过来,必定是青岚有这个能力,这两天青岚处理各样事都比她高明得多,她既然不懂,那就先听着。点了点头:“好,先交给相公吧。”
“那么婢子和这个妹妹一道送过去吧,”青岚叫过银荷,“走吧。”
她拿起账本当先走了出去,银荷讪讪地跟在后面,明雪霁拿着抄好的单子翻来覆去苦苦思索,为什么要先交给计延宗呢?
计延宗收到账本后翻开一看,吃了一惊。
他知道家里不宽裕,知道这些年里明雪霁一直在变卖东西贴补家用,但如今对着这一张张白纸黑字,才对这件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她竟然默默地填进去了那么多。他的俸银大半交给了蒋氏,还有些米粮之类交给了张氏,蒋氏给过几次钱,都是为了办父亲的忌辰,张氏几乎从不曾往公中添过银钱。
整整三年,都是她一个苦苦支撑,她竟然从不曾抱怨过。她对他,真的是没有丝毫私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计延宗觉得愧疚,心里酸胀着,听见青岚又道:“夫人说账上如今一文钱都没有,外头还赊欠了许多东西,都记在最后两页。”
计延宗翻开最后两页看了看,有些赊欠的米面油粮之类,最后的记录中断在七月,那时候他在禁她的足,最后一个当掉的是他买给她的鎏金银钗,那是他唯一买给她的东西,当了一钱多银子,买了鸡、鱼和酒,那天他借了西花园摆酒,因为嫌酒菜太简陋,便都撤下来了,他一口都没动。
这些年里,实在是苦了她了。计延宗合上账本。如今他刚刚摸到门路,各处来往打点都还需要钱,很多钱,就算满心里想对她好,却也是没法子。再等等,等他功成名就,等他洗清了父亲的冤屈,他一定好好补偿她。
“还有一件事需得禀报翰林,”青岚指了指边上的银荷,“这个丫头方才去取账本时态度很不恭顺,还敢当面催促大夫人,婢子觉得不像,就斥责了她几句,大夫人宽宏大量,并